杀猪匠一家的宿命
滑石粉 • 2023-06-24 17:29:21 • 莲莲鬼话
海角APP,超千万资源无限看 APP下载
链接会被墙,现在牢记邮箱,发任意文字获最新链接 [email protected]
加入官方群无限畅聊 potato群 电报群(需翻墙)

我的老家在距离县城50多里外的一个小山村,父亲兄弟姐妹4个,叔叔道荣排行老三。

以前农村里的手艺人无外乎木匠、泥工、屠夫、剃头师傅等,但凡做这种活计的,可以“吃人家热的,拿人家现的”。叔叔仗着自己有一身好力气,在18岁那年决定拜师学杀猪。

杀猪确实是个好活计。过去,农村人仅靠在一亩三分地里刨食,手头没什么活泛钱可挣,只靠每年开春的时候,孵上几窝鸡鸭养着,指望鸡鸭屁股多生几只蛋换些小钱,再就是去集市上抱头猪娃回来,从年头喂到年尾,到了年关,请来屠夫把猪杀了。

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过去的手艺人很保守,也自私,都不太乐意带徒弟。在我老家那一带,有一位非常有名的谢师傅就是如此。

为了拜他为师,叔叔每天都会起个大早,走上十几里的山路来到谢师傅家,先将水缸里的水挑满,再上山砍来一担柴禾,整整齐齐地码在檐头下,连大年初一也没间断过。历时1年,谢师傅才算是被叔叔的诚心感动,正式收他为徒。

3年过去,在叔叔21岁那年,他另立门户,成了一名屠夫,算是吃上了手艺的饭。

1947年末,叔叔刚出师没多久,去一户人家杀猪,东家问他定亲了没。得知还没有后,东家直截了当地说:“我女儿红芙也没相中人家,如果不嫌弃,正月里,让你家里托媒人来提亲吧。”

叔叔在给猪褪毛时见过了红芙干活,手脚麻利,憨厚老实,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于是,正月里,叔叔托媒人带了半扇猪肉和10斤白酒去提亲。

一切顺理成章,1948年5月,红芙就成了我的婶婶。

再往后,婶婶过了两年都没能怀孕,农村人信奉吃什么补什么,叔叔就开始大量吃猪睾丸。

过去农村人家养猪,等养到30来天、15斤左右时,无论公母都要阉割,以防发情,便于圈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阉一头猪收费2角钱,相当于在生产队里一天的劳动收入,并不便宜。

叔叔的阉割技术也是驾轻就熟。他先让东家提起小猪的两条后腿,让它倒挂在椅背上,再用手往小猪的肚腹上一托,捏住一侧的睾丸,用柳叶刀割开阴囊外皮,取出睾丸,扔进灶膛的炭火里。之后,再在小猪的伤口上涂一点唾沫,敷上一撮草木灰,以止血消炎。

猪睾丸被炭火烤过,闻起来香香的,嚼起来粉粉的,是广为流传的补精壮阳食品。可叔叔吃了三四年,婶婶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

叔叔性情渐渐变了,每次喝了酒回家,就对婶婶不是骂就是打。渐渐的,左邻右舍都传出不少闲话,说叔叔杀生太多,上天惩罚他,这才让他断了香火。

在结婚后的第10年,婶婶终于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叔叔喜不自禁,按照族谱,儿子算是“迎”字辈,于是给他取名叫迎喜。

1964年腊月,叔叔去一个名叫横山冲的小村庄帮人杀年猪。完事后东家请吃饭,几杯酒下肚,东家开口请叔叔帮个忙——东家说,自己一连生了4个女儿,根本养不过来,打算把刚出生的这个送人,然后再赌一把,看看能不能生下一个儿子:“兄弟,你天天走乡串村,接触的人多,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谁家想要个女娃子?”

叔叔一想,不如自己把女娃子抱过来,也就是多添双筷子的事,还可以先当未来的儿媳妇养着。以后等迎喜成年了,就让他们成亲,还能省下一大笔彩礼钱。

叔叔把自己的想法给东家一说,东家连声叫好:“女娃给你们我放心,饿不了肚子不说,平常还能沾点油腥。”

于是,叔叔很快就把女娃抱回了家,取名山楂,成了我的“堂姐”,大我2岁。等到1971年,叔叔婶婶又添了个儿子,取名迎乐。家中人口兴旺,生意蒸蒸日上,往后似乎都是“喜乐”的日子。

2

迎乐5岁那年的夏天,连续多天咳嗽,还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又痛又闷”,叔叔和婶婶以为小儿子只是受凉感冒,也没当回事,按照土方子熬了一碗葱头红糖汤让他喝下,出汗驱寒。

一个星期后,迎乐的病非但没好,反而更加严重了,全身没有一丝气力,软软地躺在床上,喘气像是在拉破风箱,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叔叔婶婶这才觉得不对头,连忙把迎乐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医生说,迎乐得的是胸膜炎,要是再耽误几天,小命恐怕都保不住。

迎乐的病足足治了半年才好转。从医院出来后,原本虎头虎脑的迎乐却越长越难看,甚至有些怪异,村里人都说是吃药吃坏了。

另一边,迎喜和山楂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就是亲不起来,两个人经常为一点小事破口对骂,甚至拳脚相加。叔叔对此却并不在意,“不是冤家不聚头,现在闹够了,以后就不吵了”。

山楂是迎喜未来的媳妇这事儿,我们从小就知道。那时候,村里的小孩们常常用老辈的儿歌笑话他们:“童养媳妇可怜相,从小领到公婆家;七岁烧饭汰衣裳,八岁纺纱到天亮;六月夏天蚊虫咬,起早挑水要劈柴;寒冬腊月雪花飞,单衣单裤穿破鞋……”每每听见,迎喜都怒不可遏,逮住起哄的小孩就是一顿痛打,而山楂就偷偷抹眼泪。

迎喜从小读不进书,被叔叔逼着硬着头皮才读完了高中。虽然高中毕业那年国家恢复了高考,但他那成绩,想考进大学连门缝都没有。最后也还是子承父业,学起了杀猪。可山楂从小学习成绩就很不错,小升初时还被县城里一所重点中学录取。但叔叔却不让她去,山楂躲在屋后的山上哭时,正好被我爸碰见。

我爸身为公社干部,知道了这事后劝叔叔:“山楂愿意读书,你就让她读,以后万一考上大学,你们一家人就可以指望她了;如果考不上,她也好认命,会安安心心跟迎喜过日子。”

“如果考上大学了,那跟我们家就没什么关系了,占便宜的是别人家——要是这样,我当初还不如养头猪呢。这事我打定主意了,谁也别想说动我。”叔叔如是回答。

叔叔谁的劝都不听,没多久,山楂就辍学了,农闲时就干家务,洗衣、烧饭、喂猪,农忙时下地帮忙。她很少跟人搭腔,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悄悄地,仿佛是山间的一株狗尾草,风来了雨来了都自己受着。

到了1981年,山楂刚满18岁,叔叔就谋划着让她跟迎喜结婚。迎喜不愿意,说自己跟山楂一点感情都没有。叔叔骂道:“我跟你妈也没感情,一张床上睡久了,感情自然就有了。这几十年,我和你妈不过得好好的?”

山楂也不同意:“爸,我还没到结婚年龄呢,能不能再缓两年?”

“这没事,你们先圆房,结婚证等过两年再去领。”

婚事还是叔叔做主,当年“五一”成亲,迎喜和山楂只得接受安排。

那年,我在镇里上高中,有一个同学住在横山冲,后来他跟我讲,在“五一”前的一个晚上,他瞧见山楂拎着两斤水果糖和一包鸡蛋糕,偷偷去了十里外的横山冲,把东西放在自己亲生父母的家门口——估计她早就打听清楚了自己的身世——然后站在门外说:“爸、妈,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把我生下来了,不如扔茅坑里淹死,何苦把我往火坑里推?爸、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今后你们就算死了,也别指望我点香烧纸。”讲完,就踏着薄薄的月光走了。

我还记得迎喜结婚前,一次周末我回家取换洗衣服时,看到山楂一个人在家门口切猪食,就笑着和她打趣:“以前我叫你山楂姐,以后我该叫你山楂嫂了。”

山楂也咧嘴一笑,但比哭还难看,她说:“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到了第二年5月,迎喜和山楂的儿子小忠出生了。

3

小学毕业后,迎乐便再也不愿意继续上学了,再长大些,也跟他爸学起了杀猪。到了1988年,叔叔一家两代三个杀猪匠,就越发出名了,十里八乡哪家杀年猪,都会首先想到他们。

1990年冬天,我二哥要结婚。那年年初我妈就抱回来两头猪崽,细心养着,想着到时候把猪杀了,就可以给二哥操办上一场体体面面的酒席。

二哥结婚前3天,我妈还专程去了趟叔叔家,嘱咐说:“叔(过去的农村妇女在称呼亲人时会把自己降一个辈分),你是长辈,那天就等着上席吃肉喝酒,两头猪让迎喜迎乐俩侄儿来收拾。”

过去每逢有人家杀猪,邻居们都会来帮忙。我家杀猪那天,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猪抬到一张结实的案板上,猪拼命地挣扎着,发出刺耳的叫声。我见迎喜拿过一个大木盆,放在猪脖子下面,而后一手拽住猪耳朵让猪裸露出脖子,另一只手从嘴里取下咬着的柳叶刀往猪脖子上狠狠地一捅。随着一声沉闷的尖叫,猪浑身抽搐起来,血向外喷出,有些还粘在了迎喜的手上、落在了旁边按猪腿的人的脚上。迎喜再从猪脖上抽出刀,用手向下一按,猪血就径直喷向了大木盆——那也是一道十分鲜美的菜肴。

等迎喜迎乐哥俩一人杀了一头猪之后,一旁锅里的水也烧沸了。众人把猪从案板上移到放满热水的腰盆里,迎喜迎乐拿出瓦片样的刮毛器,开始就着热水刮猪毛。刮完毛的猪皮洁白光润,重新被抬回到案板上开膛破肚,摘下五脏六肺等下水,然后再把半扇猪肉用铁钩子挂在木架上,进行更零碎的分割。

迎喜迎乐干活干净利落,我看到叔叔一直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眯缝着眼睛,看两个儿子手起刀落,神色中难掩得意——那个年代,根据猪的重量,一个屠夫杀一头猪,不仅能拿50到80块不等的工钱,还能得到一副肠子、心肺等猪下水作为酬谢,的确是一门令人羡慕的手艺。

两年后,1992年的正月里,我却突然听说,叔叔不杀猪了。

之前1个月,邻村一位90岁的老人去世,那家人觉得老人如此高寿,也算得喜丧,便想把家里那头养了两年、足足有600斤的猪杀了办酒席。叔叔受邀前去杀猪,一刀下去,血放尽了,猪软塌塌地瘫在了案板上。没想到,等下水褪毛时,猪却突然从滚烫的热水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直接把叔叔撞出3米开外。

叔叔回去后,在床上躺了3天,等能下地时,也是身上无力,走路直喘,听见猪的叫唤声就慌神。村里人又传了闲话,说“屠夫如果一刀杀不死猪,会走晦运”。

没有走出宿命的杀猪匠人

我那时在镇农机站搞技术推广,听到消息后,便买上几样水果前去探望叔叔。叔叔对我说,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害怕:“迎成,你读书多,你说说,杀生太多,会不会遭报应?我都是大半截被黄泥埋掉的人,无所谓,我就是担心迎喜、迎乐……”

我宽慰他:“叔叔,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也变得迷信了?那些传言你就当耳边风听听算了。”

那之后,叔叔就一直病怏怏的,他最终决定,再也不杀猪了。

4

再往后,霉运似乎真找上了叔叔一家。

我家跟迎喜、迎乐家的房子挨得近,谁家里有个鸡飞狗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迎喜和山楂两口子的日子实在过得没意思,不是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就是十天半个月不搭理对方。

夫妻感情生活得不到满足,迎喜就琢磨着在外面寻求补偿。他经常通宵不回家,拈花惹草的名声很快就在老家一带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山楂似乎倒也满不在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儿子小忠身上。

有一天,我正在单位上班,一位邻居跑来告诉我,说迎喜在镇上被人打了,让我快去看看。我赶过去时,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对迎喜拳打脚踢。原来,半年前迎喜就跟这名男子的老婆勾搭上了,这天迎喜带那女人到镇子上的饭馆吃饭,正好被她老公碰见。镇派出所来了个民警,把他们带回去问完话,又都放了出来,说这种事派出所也管不了。

迎喜的额头被打破,我带他到镇卫生院包扎,劝他收收心,好好跟山楂过日子。迎喜却说:“你别说了,有些事情你不懂。”1992年初秋的一天,山楂去不远的地里摘菜,回到家时,看到门口放着一个猪腰篮,里面躺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山楂马上明白了,这肯定是弃婴。打开襁褓一看,果然是个女娃,最多3个月大。

山楂想到自己的身世,决定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取名俊艳。

小忠非常喜欢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每天放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陪俊艳玩,想方设法逗她开心。俊艳也十分乖巧爱笑,虽然没奶水喝,每天顶多吃点粥汤和米糊,但也不吵不闹。看着两个孩子,山楂的脸上偶尔会有一闪而过的笑容。对于收养孩子这件事,迎喜倒没说什么,心情好时也会逗弄一下俊艳。

这是迎喜和山楂结婚以来生活最平静的一段时光,只是也不长久。

那时候,村口住着一户三口之家,男人在城里帮人开大货车,虽然辛苦,但收入不错;女人叫红竹,在家照顾上小学的儿子。红竹人长得白白净净,待人也和气,有时候我回家经过她家门口,她还总招呼我坐下喝一杯茶。

在小忠12岁、俊艳2岁那年,迎喜和红竹好上了。纸包不住火,事情很快传扬开来。男人没有找迎喜的麻烦,也没有跟红竹过不去,争来儿子的抚养权后,就跟红竹办了离婚手续。1995年夏天,迎喜和山楂也离了婚,小忠跟迎喜,俊艳跟山楂,一个家从此一掰两散。

离婚后,山楂把俊艳托给婶婶照顾,自己到义乌去打工。干了半年,觉得在工厂里工资太低,又过户了一辆二手三轮车,在义乌小商品市场上乘人搭货,早出晚归,赚来的辛苦钱一部分寄回来抚养小忠和俊艳,一部分存起来。

大家都以为迎喜和红竹会走到一起,但事情的发展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年后,红竹嫁给了镇子上的一个男人,男人开了一家农具店,生意还算过得去。

那年正月里,我请亲戚们吃完饭送迎喜回家时,问红竹为什么后来不肯跟他一起生活。迎喜告诉我,一次红竹带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去“地地先生”(道士)那里问卦,“地地先生”说,迎喜这人杀重身弱,不利事业,也不利婚姻,于是红竹很快就离开了他。

这事对迎喜的打击很大,从那时起,他开始酗酒,叔叔也跟着他一起天天喝。一次我去看叔叔,他还后悔莫及地拉着我说:“当初,我真不该让迎喜和山楂结婚,不该让他学……”

半年后,1996年初,叔叔就去世了。

5

因为小时候的后遗症,迎乐一直到29岁,也没有一个女子肯嫁给他。在农村,如果上了这个岁数还没有娶妻生子,谁都不会把他当正常人看待。婶婶心疼小儿子,不愿他死的时候连个香火盆都没人摔,便经常到附近一带的村庄里转悠,托人给迎乐物色女人。

那时候,正好跟我们相邻的过埂村有一个名叫文华的女子,28岁了,小时候得过脑膜炎,除了智力跟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其他一切正常。她的父母也很发愁,锣配锣,鼓配鼓,两家人一合计,当年就把婚事给办了。

2001年,迎乐的儿子伟宏就出生了。他高兴坏了,从邻居那里买来一头大肥猪,亲自宰杀,叫来八九桌亲朋好友,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

新世纪来了,村里人的生活也越过越好了,出外打工的多了,养猪的就少了,杀猪生意渐渐冷淡了下来,也只有到了年关才会接到几单。文华娘家人个个都挺有出息的,知道迎乐两口子过得不容易,经常接济一下,或者给迎乐找点临时的小生意做做,生活倒也可以基本维持。迎喜也不杀猪了,在村子里开了家代销店,婶婶帮忙看店,生活倒也稳稳当当。小忠和俊艳都很省心,听话懂事,学习也不错。

伟宏出生的这年,小忠高考因几分之差落榜。家里人便商量着在县城给他找份事情做,赚点钱以后好讨老婆。正好我有一位朋友经营家用电器,需要一名空调安装工,我就把小忠介绍了过去。

小忠聪明又勤快,跟着师傅学了3个月就能单独接活了,每月收入能有1500元左右(彼时我们当地的人均收入也就1000元上下)。除了吃饭,小忠几乎不花钱,工资全部存到银行里,到了年底,取出存款,把家里装修了一下,还给奶奶妹妹各买了一件棉袄。

2003年5月中旬,小忠21岁生日那天,迎喜专门进城来看小忠,还把我叫上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去饭店的路上,迎喜总是抬起头往街道两边的房子上看,我问他在看什么,迎喜便颇有些得意地说:“我在想,上面挂着的这些空调,有多少是我儿子装的。”

到了饭店,酒菜上桌,小忠就给迎喜敬酒:“爸,你以后要注意身体,少喝点酒。”

迎喜浅浅地抿了一小口,笑着对我说:“这小子都管上他爸了。”接着,又转过头来叮嘱小忠:“你天天安装空调爬高下低的,可要注意安全。”说的时候,我注意到迎喜的眼圈还有点发红——这个蛮撞的汉子,原来也有柔软的瞬间。

没想到,迎喜的话却一语成谶。

第二天中午,我就接到小忠老板打来的电话:“你快到城北小区34幢,小忠出事了。”我离得不远,赶紧叫了一辆三轮车赶了过去,到的时候小忠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嘴巴、鼻孔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我一把将小忠搂在怀里,带着小忠往县人民医院奔。

路上,小忠的老板跟我说,小忠刚才去5楼的一户家里装空调,在看位置时,拉过一张四方凳踩了上去。不料凳脚一滑,小忠身体失去平衡,直接从5楼露台上摔了下来。

到医院时,小忠已经不行了,他对我说:“叔,我难受。”说完,又吐了几口血,人就没了。

迎喜下午4点多赶到医院时,人已经非常恍惚了,他一次又一次地问我:“昨天是小忠的生日,怎么今天就出事了呢……”

给山楂的电话也是我打的:“你能不能抓紧回来一趟,小忠出了点事情。”顾不得山楂的催问,我只说“你回来就知道了”便立即挂了电话——我怕再说自己又会哭出来。

那天晚上10点多,山楂坐了快5个小时的客车从义乌赶回县里。在医院门口,我远远地看到她朝我匆匆走来,我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山楂一看到我,什么都明白了,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小忠的丧事办完后,山楂又去了义乌,还是踩三轮车。她说自己好多次在路上,看到前面走着的小伙子就觉得是儿子小忠,骑着车拼命往前赶。可走到近前,儿子就突然不见了,她总是和三轮车一起撞在电线杆或者墙壁上,一同翻倒在地,然后就坐在路上默默流泪。

迎喜又开始整日借酒浇愁,那段时间,只要一听说哪里有酒喝,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赶去。迎乐看到心里也难过,就陪着他喝。兄弟俩很少说话,常常一喝就是一整天。

小忠“三七”那天,我回了老家。傍晚在路口烧小忠生前的物件,怕熄火,专门在物件上浇了汽油。迎喜看着火光,突然转过头来问我:“要是我没杀生,小忠是不是可能不会出意外?人真的有报应吧?”

这个问题,当年叔叔也问过我,可是我真的没法回答他。

迎喜整日喝得浑浑噩噩,代销店和俊艳只有靠年逾八旬的婶婶一人来打理和照顾。我还曾跟婶婶打趣:“您可算是我们全县年纪最大的老板了。”

婶婶却没有理会我的玩笑,只说:“我现在只求迎喜、迎乐、俊艳、伟宏他们好好的,也就安心了。”

6

2014年正月初一,我们八九个堂表兄弟凑在一起吃饭,照例要喝一点酒。可那天,同样嗜酒如命的迎乐却没有喝,他端着酒瓶给我们杯子一一添了酒,说:“各位兄弟多喝点,今天我有点不舒服,就不喝了,以后我再好好陪你们一醉方休。”

然后,他就坐在一边看着大家喝,嘴巴一动一动的,似是在说什么。

初二那天,迎乐随着妻子文华和儿子伟宏去了岳父母家。中午饭桌上,迎乐只陪了几杯酒就举手讨饶,说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敢喝酒,随后随便扒了几口饭菜,就进房睡觉了。

到了晚上,菜已上桌,大家正吃着的时候,才发现迎乐怎么一直都不见人。妻弟进房间去叫,可任凭他连喊带推,迎乐依然一动不动。一摸额头,冰凉冰凉的,吓得妻弟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迎乐就这么突然走了。亲戚们凑钱办了丧事,收的8000多元礼金一分没动,都存在了银行里,由我保管着,说等伟宏以后读书需要用钱时再拿出来。

再往后,亲戚们怕了,都劝迎喜把酒戒了,迎喜却笑嘻嘻地说:“我戒酒的时间还没有到哩——要等到我死那一天。”

天天浸泡于酒精之中,迎喜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杀猪这活也没再干了。2016年开春,迎喜老觉得自己身上没力气,肚子胀,胃口也差,我陪他到医院里一检查,是肝硬化,当即办了住院手续。

两年前,俊艳大学毕业后去了杭州的一家药品公司上班,干了一年辞职后自己又承包了一家小药店,生意做得相当不错。我把迎喜生病住院的情况跟她一说,她就在电话中哭了起来:“叔,我马上从杭州赶回来。”

虽然俊艳不是迎喜亲生的,但她始终念着当年他和山楂的收养之恩。每年春节,即使再忙也会赶回来,给爸爸和奶奶做一顿年夜饭,平时也经常寄钱给迎喜零用。

迎喜在医院住了20多天,俊艳一刻不离地侍奉在病房。出院时,一再嘱咐说:“爸,你的病不能再喝酒了。”可迎喜只是点点头,俊艳一走,他就又偷偷地喝上了,谁也劝不住。

婶婶年岁也大了,这些年一直肾不好,又怕给家人添麻烦,就一直默默忍着。直到2017年夏天,已发展成了严重的尿毒症,虽然全身酸痛难忍,还是坚决不肯去医院。

我回老家探望婶婶那天,俊艳也从杭州赶了回来。婶婶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布包,递到俊艳手里:“这里是1万块钱,是逢年过节你们这些小辈孝敬给我的,我没舍得花,都攒着。家里就伟宏最小,也最可怜,这钱,你帮我保管好,以后等伟宏上大学要花钱时,再拿出来。”

一个星期后,婶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山楂也回来奔丧,哭得像个泪人。我明白,她在为失去心疼她的婶婶痛心,也为自己的身世感伤。

婶婶下葬后,上了岁数的山楂也终于决定留下来了。2017年秋天,经人介绍,山楂认识了一位比她大两岁的男人。交往了一段时间,互相觉得不错,就结了婚。两人在城里买了一套两居室,山楂闲不住,又出去帮忙护理一位瘫痪的老人,一个月有将近5000元的收入。

到了今年夏天,迎喜腹胀、厌食,到医院里一检查,肝硬化已发展成了晚期,医院当即下了病危通知书。过后两天,我在路上遇到山楂,就跟她说了迎喜的病情。山楂没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长气。等走出十几步路,我回头时,看见她抬起左手在脸上抹了又抹。

俊艳又从杭州赶回来照顾迎喜。在医院里住了十来天后,迎喜坚持要出院。回到老家,俊艳天天打电话向省里的名中医求援,再按照方子,配药熬药、把药汤倒在碗里摊凉了,再敦促迎喜喝下。

等我这次回来去看望迎喜的时候,他的腹水已有所消退,脸上还有了一点血色。晚饭是俊艳烧的,炒丝瓜、焖冬瓜、摊鸡蛋,还有肉沫汤,迎喜已经能够吃下一碗的饭了。

傍晚,清风从小山村柔柔吹过,夹带着阵阵草木的气味。俊艳陪着迎喜坐在门口竹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时还发出轻轻的笑声。我没去打扰他们,希望这样安稳的场景,以后还能看到。

只是我在心里感慨:半个多世纪、两代人的岁月,杀猪这门手艺,终于磕磕绊绊地在这个家里走向了尽头。

一键点击分享给色友还能赚钱
下载海角乱伦社区app观看完整版 app下载
点击后记得保存链接,永不失效 永久回家地址
加入官方群无限畅聊 potato群 电报群(需翻墙)
相关推荐
评论(17条)
用户善良鱼头像
期待更新兄弟
用户可靠向电脑头像
爱了爱了非常棒棒!
用户伶俐芒果头像
卧槽可以的老铁
用户会撒娇黑裤头像
期待更新兄弟
用户淡然等于衬衫头像
老铁666666666
用户内向爱曲奇头像
爱了爱了 棒棒哒
用户舒心黄蜂头像
刺激刺激刺激 真的很奈斯 6666呀
用户诚心向大门头像
66666666我也想
用户稳重爱咖啡豆头像
666666666666666666666
用户传统保卫哈密瓜头像
你真的厉害 我十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