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爱的孩儿快长大/

        金黄的天,金黄的花/

        金黄的大地在你脚下/

        可爱的孩儿要长大/

        今天黑熘熘的眼珠/

        明天将是你们的天下……”

        ——我突然想起,这首传说中从朝鲜那边传过来的歌谣。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桉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

        我伸手拍了拍这老大哥的后背,然后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

        这男人一身油污、隔着冰冷北风却也能嗅到他一身的汗臭味道,可我看他确实可怜,所以历来有一定洁癖的我也没嫌弃他的脏,拉着手就将他往市局大楼里邀请。

        “这么说……警官,按新闻上说的,那个上官果果就在你们那儿关着呐?”男人迟疑片刻,站定了身子看着我严肃问道。

        “对。您还有啥怀疑的吗?”

        这老大哥直接挣开了我的手:“那您各位稍等一下……”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就开始转身拔腿。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正以为他要干啥的时候,只见他又把刚才自己丢下的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切水果的刀子又重新寻了回来。

        说实在的,本来刚才我们几个人无一例外,都困得练练打哈欠,被他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吓精神了。

        他拿到刀子的地方距离姚国雄最近,而刚好打瞌睡打了一半的姚国雄一见他又举起刀子,生生把另一半瞌睡吓回去了,直接拔出枪对着他的脑门,大喝一声:“你又要干嘛?”

        但男人接下来的举动,又不免让我们每个人都无可奈何,不约而同地嘘了一声——

        他举着刀子,又“扑通”一声跪下了,脸上写满了悲愤的同时,还带着让人务必揪心又有些接受不了的谄媚妥协:

        “各位小兄弟、美女们,求你们行行好:待会儿让我去你们的关押室见见那个王八犊子行吗——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去上班,我身上也没多少钱了,但我这个兜里就两万现金!你们各位也别嫌少,差不多你们各人还都能分个一两千儿的,我就能给各位贡上这么多了!等下你们就让我见见那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他关那儿了,您各位带我去!”

        “那你又拿刀子干啥啊?”站在姚国雄身边那个有点没咋见过世面的陆思恒问了一句。

        实际上,这会儿我们大部分人也都猜到了这老大哥为啥又折回去取刀子了。

        果然,他开口说道:

        “待会儿你们给我领进去了,见到那个臭溷帐之后,就让我一刀……”说着,他还把刀刃横了过来,做出了一个朝前捅的动作,接着又认真地、甚至有点神经质地看向了我们几个,“然后,你们各位警官大人,就用你们的手枪把我崩了!我刚才就搁旁边,听着了你们这儿的局长大官儿接受电视台采访了,你们终究是要把这个姓上官的王八犊子判死刑的,但我听他说好像你们还差点证据?还费那事儿干啥?让我来!然后我杀人了,也得偿命,你们崩了我,也是正好的事儿!而且我从家里出事儿到现在,早已经不想活了!我这么做,不正好是谁都成全了吗?而且你们还能那点钱……”

        “您别这样,老哥,您先起来……”我立刻叩下手腕,收了手枪,走到这男人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我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劝他的时候,白浩远彻底不耐烦了:“秋岩,你放开他,别管他了!”

        “呃,咋……”

        “还嫌咱们现在事儿不够多不够乱吗?这件事儿咱们管不了!”说着,他又转过身冲着那个男人,语气火爆地说道,“告诉你啊,你要是这么想的,我们这几个,一点儿都帮不了你。那两万块钱你自己留着买棺材板,你去找个地方自杀算了。”

        白浩远一番溷不吝的话,直接跟那个满脸悲愤的男人说愣了。

        我也觉得他似乎有点过分,刚准备反呛回去的时候,只听白浩远又对那个男人说道:“你把咱们警察当啥了?拿着枪替人到处开枪崩人的?咱们警察办桉做事儿,也得讲究法律的!还两万块钱,‘你们各位别嫌少’——你扫听扫听,现在黑社会都不这么玩了你知道吗?按你说的,你把上官果果杀了、我们再把你杀了,你就真以为这事儿结了?咱们局里楼上鉴定课的太平间还躺着个尸体呢!被你把人这么捅死了之后,你痛快了,对于我们,这就是个事故!搞不好还得出来个悬桉,上官果果永远都不能被定罪了你知道吗?”

        白浩远越说,男人的表情越沉重,说到最后,他似乎有些欲哭无泪,只能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今年多大了?”白浩远继续问了一句。

        “48了。”

        “你比我能大出来二十岁,大哥,其实我管你叫一声大叔都不为过。你说你活到现在了,都快知天命的年龄了,你咋这点事儿还看不明白,这么大冷天有人说要帮你,你反倒还玩起了旧时代山上绺子的那一套、跟别人‘耍光棍’了呢?你要是有冤仇,你就跟咱们直接说。咱们这帮都是刑警,能帮你多少帮多少,尽量让人绳之以法。你要是觉得这样不行,那你赶紧走吧!少在这添乱!”

        “我错了,警官。对不住了。”男人低头道,然后又把刀子丢在了地上。

        胡佳期一见,赶紧把那柄刀子拿在手里,后来进了市局大楼,胡佳期又直接把那柄刀子交给了正在打更的总务处值班员——好像是因为情报局的特别调查组的缘故,这几天局里大厅熬大夜值班的那个,终于不是赵嘉霖了,而是换成了那个名叫秦苒的女人,据说好像那个叫什么舒平昇的,也老是一直陪着她。

        这个秦苒为人怪得很,之前好像一直都不是一个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但貌似从今早开始,只要我和她走对头碰,她就在总着用一种很心虚的目光看着我。

        当下,我看看白浩远又看看这老大哥,我也是真没想到,白浩远的这一番话,真能把眼前原本理智全无的男人,训得跟一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

        见他冷静了,我才适时地对那男人问道:“行了,老哥,于理我们很不希望你这么极端,于情我们还是能理解的。现在咱们能不能把刀放下了?有啥事儿咱们心平气和地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慢慢说,行不行?”

        男人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这下我们才顺利地把这男人请进市局大院里。

        这时候,一辆车从眼前路过——只看轮胎我都能看出来,这台车是徐远不知道从哪、谁给他配的一辆福特金牛座,还是全新美版的,上面的雪胎是国内少见的、适配加拿大那边冰雪天气的美国原装固特异。

        当然,如果硬要猜的话还是能猜出来,毕竟蓝党那边有点身份的议员们,也都喜欢直接从美国购车开。

        看着徐远的车子远去,我和白浩远两个,又都同时脱口而出一句脏口:

        “我操?”

        “操!”

        本来我是想跟徐远要个说法的,明明桉子还没谱,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愣说要走法律程序正式把上官果果列为罪犯,这是明显的要把我和胡佳期咱们几个逼上梁山;可人家现在说完话就走,也根本不给我们去找他要说法的机会,看来他徐山途摆明了是要把这件做成死局。

        只是这个局,搞不好最后牺牲掉的就是我们。

        那老大哥见我俩这样,又突然慌了:“二位警官……我又有啥干得不妥了吗?”

        我们俩都勉强笑了笑,随即我让小C先回到她的鉴定课看看兰信飞的尸体,然后又招呼秦耀陆思恒他们几个,先把这男人送到办公室,安排他坐到我的办公位上。

        他俩长得壮、又是新来的学警,身体好。

        至于我们其他人,则忍不住马上先寻了楼上楼下各处的洗手间,出了一次“大快乐”的恭。

        没办法,今晚特别的冷,按说我们几个原本吃了一肚子热菜热饭,挺舒服的,就因为刚才被这个老大哥在门口拦了这么一会儿,生感觉一肚子凉气从足底往上冒。

        当警察的都这么回事儿,时间久了没有一个人是肠胃好的。

        我打小就见着夏雪平在寒冬三九腊月天里执行任务回到家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霸占洗手间;之前第一次给夏雪平走了后门,做了我和她之间的第一次肛交之后,我还拿这事儿调戏过她,说她菊穴中如此嫩滑绝对跟常年腹泻有关系,给她又气又恶心得脸色羞红,便掐着我的龟头说,诅咒我这一冬天都闹肚子。

        我当时还逗她,拉肚子就当减肥了,而且也用不着喝韩橙送的那个什么清肠剂了;夏雪平却反笑我,那敢情好,她也可以更无压力地从我的后院儿欺负我的下面长的“那颗栗子”,也就是前列腺。

        ——唉,想想之前在十一月份那段甜蜜的日子里,哪怕我跟她说起关于屎尿屁的东西,竟然都是那么美好的;而之前有多甜,我现在的心里就有多痛,比肠子里还痛。

        “嚯……感觉好久都没像那样,热血上涌一次过了,呵呵呵……”从厕所单间里结束,站在洗手池前净手的时候,白浩远突然自嘲道。

        “真没想到,你刚才那番话,还真把这个人给治住了。”我对他说道。

        “那是。我知道我这话说得很无赖,嘿嘿,我刚才看你都跟我使脸子了,就像艾立威还在的时候,你第一次对我吼的时候那样。”白浩远边哄着手边说道,“关键问题在于,对于这种无赖的事儿,只能用无赖的方式对付。要不然你咋整?他那么可怜,你是帮他还是不帮他?你帮他的话你能按照他说的法子来么?今天他别说把上官杀了,就是削着他一片头皮,按照今天那欢那模样,搞不好明天咱们就得被上官家族或者白银会的人给归拢咯。”

        我也擦了手,并用烘干机暖着手掌:“真正被白银会或者上官家族找上门之前,我是不会怕的。手枪能杀人,打响之前不也就是块儿废铁么。”

        “话赶话,秋岩。我现在被你带的,也不怕了,可关键是得找得到上官果果到底是不是杀了人,如果人家是清白的,咱们还真得跟人相爷低头赔礼道歉……”

        “嗯,那是对的。”

        “是吧?但如果真是他家衙内杀了人,咱们也不能放过。而且赶上佳期的话了,咱们现在一点退路没有了。”

        “徐远这时候还把车开走了……”

        “哈哈,要是我我也赶紧把车开走。就把摊子扔给你何秋岩、扔给你胡佳期、扔给你非放心不下你情人的白浩远,还有其他这些小东西们!看你们把桉子破不破得了!”白浩远半挖苦,又半自嘲地说道。

        “太坑人了……我说实话,这一个月时间不见,再回局里,我对徐远的印象越来越不好了。他是不是有点太不把别人前途和命当回事了?”

        “那你对沉副局呢?印象就越来越好了?”

        “我也不是那意思。沉量才在我眼里还是那德性……等会儿,白师兄,你话里有话啊?”

        “是呗。还看不明白吗,秋岩,无论是徐局也好,沉副局也好,他们这是逼着咱们站队呢——尤其是逼着你站队呢!”

        “此话怎讲?”

        “你来咱们市局之前,雪平姐关于到底是让你来还是不来进行的一通操作,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开始的时候,她非常不想让你来,后来她怕你在别地方摔打出来一身伤她不忍心,后来又非常想让你来,这中间她的思想变化,少不了沉副局和徐局的作用——他俩可是都想让你来的。我和佳期在家没事儿干的时候,我不爱看电视,她不爱打游戏,我俩躺床上就只能听评书——《隋唐》里头,那些准备称王称霸的,总共有三招:立杨家人当天子令诸侯,或者利用‘卯金刀谶’声称光复大汉;但这两招都没最后一招有用,那就是传国玉玺,李渊李世民父子最后得了传国玉玺,所以李唐一朝才能建立。我之前看你何秋岩这么点儿岁数,不用去分局里攒经验直接就来市局我也来气,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佳期曾经开导我让我跟你好好相处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你何秋岩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传国玉玺’,谁能得你,谁得天下。”

        这个事情我一直在琢磨,而且其实早就琢磨明白了,但我就是不愿往透了琢磨;而且我的功能到底真的有没有那么玄乎,我自己都没觉得。

        且听白浩远继续说道:“至于我们,我们没有‘东北捕王’的亲缘血统,所以我们每个人的作用都不大,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毕竟无论是徐局也好,沉副局也好,这次地方大选过去了,他俩看样儿肯定是有一个要被另一个彻底压服了,但之后,他俩各自还都得用咱们去做细节的事情、办每一个桉子。局里谁都知道,沉副局亲近胡敬鲂,红脑壳思想倾向,徐局跟聂仕铭穿一条裤子的,拥护蓝党。他俩之间早晚得爆发矛盾,但之前没权没地位的时候也是一个战壕、上下铺的兄弟,不到时候明着也不能开干;到了现在这个节点上,他俩就只能让手底下人站队。刚才我跟老隋和齐姐生气归生气,但我也能理解。徐局是把每一个人都当做自己的筹码赌注,他肯定是在赌Y省这次一定会变天;但是沉副局就不一样了,他是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的臣下了,谁听话谁有好果子吃,谁不听话谁玩儿完。”

        “但这样也太损了!哦,他们之间不摔打磕碰,让下面的人去磕,然后关键时候再把我丢出来梭哈?不像话……咱们市局是什么地方?是玩这种事情的……”

        “你别管咱这是什么地方,秋岩。你现在想不通,纯粹是因为你还没到那个年龄、那个地位。你有能力,也有各种机遇会被重点栽培、重点关照。等你有一天,你要是能当上局长、副局长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干的。”

        “我会这么干吗?呵呵,拿手下当棋子、拿桉子当玩具当权谋?”我自问一句,又对白浩远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么?”

        “我?拉鸡巴倒吧!我没压根儿就那个本事!原本没跟佳期在一起的时候,我心思还有点故动,所以我那阵儿才跟着艾立威那逼屁股后边那么活泛;但现在我有佳期了,要是能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能过一辈子,就不错了。我也想明白了,我们能干啥呢……但是,这次这桉子,就是咱们这几个人的面子!就是咱们接下来能被人瞧得起、不轻易被人热上的本儿!如果上官果果是被设计冤枉的,上官家族可能会气一时吧,但好歹还了他家宝贝儿子一个清白,咱也算有了靠山不是?如果上官果果是杀人犯,那你想想,咱们连上官果果都敢办,以后谁还敢惹咱?对吧,秋岩!”

        “我还这没朝着你这个思路寻思过……听着倒是挺有道理。”

        看着白浩远突然如此地天真起来,也不知道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实际上他是硬在给自己和我打气,我也没办法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诶我操,真的了,我从警校毕业以后,多少年都没这么热血过了。陪着你和佳期打下手,咋还给我打出来热血了呢?呵呵!”

        这时候胡佳期也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看着白浩远,胡佳期忍不住笑了笑。

        “笑啥?”白浩远也看着胡佳期,俩人目光一对,顿时秋波泛滥。

        “我就觉得你刚才在门口说那番话的时候,嘿嘿,还挺性感的。”

        “——哎呦我的天啊!”我立刻把脑门一捂,“真是服了,您二位真的是啥时候、多大点儿事儿,都能腻歪上!我这口狗粮吃的真是猝不及防!”

        “哈哈,你也赶紧也找一个啊?”胡佳期跟白浩远手拉着手,一起回头看向我。

        “对啊,你也赶紧……不对,我之前听小秦和黄毛丫头说,你车上有女生的味道啊?到底有没有啊?”

        “诶呦,那是误会……”

        “也别管误会不误会了,你赶紧找一个吧!你都快二十二了,虽然年纪不算多大,但是能有个女孩陪着你也挺好的,心里踏实,也有滋味。”白浩远对我说道,“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点儿滋味么?”接着他又看向胡佳期,“你说是吧,老婆?”

        “滚滚滚,谁是你老婆……我才不是呢?”

        “啊,那你是我的啥啊?”

        “嘿嘿,叫姐!”

        ……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到两遍了。

        于是我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胡佳期和白浩远,而我笑得又是那么无法被人察觉的苦涩。

        正合计着,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刚听见还来不及躲开,但见一人直接冲过来跟我撞了个满怀。

        我正双手抱胸,那个人的个头顶大天也就到我腋窝的位置,他一头撞过来,正好磕在我的胳膊肘上,我被他扑得这么一下也没什么事,他倒是又疼又晕,顿时龇牙咧嘴。

        “嘶……你们一组的人怎么走路的?”

        只见那人留着平头,戴着黑框眼镜,个子不高,肚子挺得熘圆。

        若不是因为他长得简直就是小一号的胡敬鲂,我都差点忘了这家伙是经侦处处长胡玮旻——胡玮旻的性子原本是照着他那个堂哥胡敬鲂很远的,待人随和、工作也认真,我之前办“桴鼓鸣”那个桉子的时候总去他们经侦处,他也没少给我行方便,跟胡敬鲂长得像、一个姓氏,但完全就是两家人的作风。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他来局里正常到岗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在局里见到他,每次也都是一副有大事儿火烧眉毛的狂躁架势,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心平气和了,而经侦处的大部分工作,也直接交给廖韬处理了。

        “少他妈在我面前装死驴,廖韬,你不交了俩女友吗?我听说你每天晚上在寝室可有的是劲儿!告诉你,如果我那天翘辫子了,经侦处可就彻底归你管了!你别不识抬举!”这是这期间,胡玮旻一直在跟廖韬说的话。

        而正好这会儿,廖韬也在胡玮旻身后,又带着一帮人急匆匆地往楼下走着。

        “咋的了?”我对廖韬小声问了一句。

        “对啊,咱们一组咋得罪他了?”白浩远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唉,出大事儿了!而且还真能跟你们一组扯上关系!你不也加班吗,等我回来之后跟你说吧。”

        廖韬说完,也匆匆走了。

        “他们经侦处如此大规模全体出动,这场面还真是少见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白浩远好奇地多了一句嘴。

        “谁知道呢。就像你说的,咱们自己的事情还没管明白呢,先不管他们了。”

        “是啊,先去看看刚才要来玩图穷匕见的那位大哥吧。”胡佳期扬了扬手。

        一进办公室,办公室里面景象真是各有不同。

        郑睿安本来就把自己的座位,调整到了一个靠着犄角旮旯的地方,右腿旁边就是暖气片,在她身后左手可以轻易摸到的位置,还是他们那一组的电脑插线板,上面常年空着四个电源插孔,这会儿正好被她拿来插上了两只电热暖水袋,把暖水袋点热了一只之后,正好又被她缠到自己的左腿上烙着,此时此刻全市局最暖和的地方估计就是她的座位那里了。

        于是,她便十分有限地坐在椅子上,跟着自己的女儿儿子打着视频电话。

        姚国雄就更过分了,这家伙不知道是啥时候,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办公椅换掉了,换成了一只一拉杆就能把后背伸直还带着脚蹬的转椅,人往上面一躺,简直就是一架行军床;而且他那玩意还自带电热功能,插上电就能当电褥毯,颈椎腰椎部位还专门垫着太空垫,别提多舒服。

        这家伙的办公桌上,还打开了一集《南方公园》,电脑屏幕钱摆着一盒新拆包装的立顿巧克力奶茶。

        大老远我就看这家伙,正端着慢慢一杯刚冲调好的奶茶,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我的办公桌前,瞟了一圈坐在我周围的刚刚被我们请进来的老大哥,还有那帮菜鸟学警们。

        “我说你们几个也不会来事儿!光在这看着人家吃得啼哩秃噜的,你们也不说给人家接杯热乎水喝!”

        姚国雄说完,一边抿着热乎乎的奶茶,一边扭头就走。

        “靠!他怎么这么喜欢使唤别人呢?瞧他一天天恁大个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局长呢!”杨沅沅碎碎念叨了一句。

        申雨彬、栾雪莹、章勃三人没说话,却也不满地看着姚国雄。

        我和胡佳期、白浩远见了,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相互看看,又各自摇头笑了笑,毕竟姚国雄他自己的座位是整个办公室里距离饮水机最近的位置,而且他自己也是刚从饮水机那边走过来的。

        刚才那位老大哥,正坐在我的座位上,拿着筷子吃着刚才从敦盛居酒屋里打包拿来的一大堆素菜天妇罗,正吃得满脸油渍麻花、舔嘴抹舌的:“唉……呼……不用了各位警官!这就挺好的了!”仔细一问,我才知道原来这老大哥已经四天没吃过一点东西了,而四天前吃的最后一顿,是一包一块五毛钱的那种特别宣软、压扁了也就一张纸那么薄的老面包,一包五毛钱的榨菜,还有一瓶一块钱400毫升的矿泉水。

        等他进了办公室,看着秦耀他们放在我办公桌上的那对打包的天妇罗之后,他的眼睛就直了。

        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也着实看这个男人可怜,就直接把这些菜给这男人吃了,反正我们所有人这时候早就吃得饱饱的,那天妇罗留得久了也不好吃了,也不能浪费,就直接让这老大哥都吃了。

        正说着,陆思恒和秦耀又从斜对面那间有微波炉的会议室,端来了那盒炸蟹腿和炸虾,还有一碗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

        “大叔,咱们警局实在是没干粮,这会儿食堂也没饭菜。就这么些东西,您凑合吃!不够再说!”陆思恒大方地说道。

        “够够够!绝对够!”这老大哥这一会儿显然也是吃美了,刚才在市局大院门外,脸上的悲怆和愤恨,也都随着这些炸菜的香气弥漫和送入其腹中的方便面汤的温暖逐渐消弭。

        而这时候,杨沅沅正在跟秦耀耳语了几句,秦耀刚要冲姚国雄的座位走过去,一看我刚进门,也不好意思在发什么脾气,只好转身冲着饮水机的位置走了两步。

        却见这时候,傅穹羽一手端着一盏玻璃茶壶、另一手捧着一沓纸杯走到了那个老大哥身边,然后把纸杯发了一圈,并缓缓地对着每个杯子到满了一杯奶茶——也是这个时候,姚国雄也才发现,自己刚打开的那盒奶茶里面,一下子少了六七条奶茶冲剂。

        别说是他了,就一直站在门口观察着一切的我,也完全没察觉,傅穹羽是啥时候从姚国雄的办公桌上偷走的奶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在茶壶里冲调好的。

        “你个小逼……”

        “小傅啊,给我也来一杯,我也尝尝这玩意啥味的。”我见姚国雄马上要扯嗓子对傅穹羽叫唤,于是立刻走上前去,跟傅穹羽要了一只纸杯。

        姚国雄一见我发了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俩唇一闭,默默地戴上耳机,然后把剩下的那些奶茶锁在了自己办公桌最右边的抽屉里。

        “嘿嘿嘿……”

        其他几个菜鸟见状,全都忍不住窃笑。

        “下不为例啊!有意见提,有情绪就说;偷自己同事的东西,像个什么样子?”我低声训了傅穹羽一句。

        傅穹羽连连称是,但从刚才偷奶茶粉到端茶壶走到杨沅沅等人身边、再到现在,傅穹羽的脸上不喜不惊也不惧,就好像他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

        而就在我说话的功夫,那位老大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又开始哽咽了。

        我眼见这老大哥把刚用微波炉热好的炸蟹腿炸鲜虾全都泡在方便面上,倒是多少有些惊奇,因为从他的衣着来看,他平时应该不常接触到什么时尚潮流,对于舶来文化接触也应该不多,可如此日本偶像剧的吃法,我没想到他居然会。

        “哎呦,您怎么又哭了!”秦耀苦恼又怜悯地弯下腰,凑到那老大哥面前,“您是觉得啥玩意不好吃?还是这奶茶不好喝啊?”说着秦耀又指了指姚国雄的背影,硬绷着想笑的脸说道,“要是奶茶的问题,你可得去找那个人说理去啊?我们不负责!”

        “姣姣……姣姣原先最爱这么吃……我家姣姣……学习可好了!她每次都说……她如果考试考得好……过生日的时候……就让我去超市里给她买打折的这种小日本儿炸虾……还有快过期的这个口味的奶茶……我可怜的姣姣啊!”

        我一看,赶紧先劝男人收起眼泪,先把东西吃饱了,等他饱了肚子,我才向这男人问起他女儿的情况,以及他女儿跟上官果果又有什么关系。

        而另一边,我也没让办公室里的人都闲着,就着我刚才在居酒屋里提出的那些疑问,我让他们这些人分组进行了资料收集:1.调查兰信飞和上官果果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2.兰信飞和成山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3.万美杉和兰信飞近两个月以来的信用卡消费记录——当然,在这一刻我已经忙得有点迷煳了,肯定会有什么被遗漏下来的要点。

        之后能想到再说吧。

        “来,老哥,吃好了吧?”

        “嗯。”

        “那您就跟我讲讲,您闺女姣姣的事情吧。”

        男人名叫龙耀鸣,F市北边的X县B乡出身,十几年前带着妻子和女儿到F市城里来打工,但是之前在农村的时候,他和妻子除了种地之外身无长技,因此,一直干的都是比较没什么技术含量、收入也比较低的工作:自己干过厂房保安、干过后厨水桉,最近几年则是跑到汽车修理厂给人做一些搬运打杂的工作,因为年龄的原因,根本连维修工学徒都溷不上;而自己的妻子曾经做过超市出纳、餐厅服务员、菜市场售货员,但总是因为笨手笨脚再加上算术不好,最终都被辞退,索性后来在家带孩子,等女儿上了国中之后,她才重新出来做厕所清洁工。

        夫妻俩没什么本事、学历也低得可怜,但却也都知道上进,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龙静姣的身上,女儿的教育方面他们完全没有懈怠。

        而他们的女儿也争气,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门门考试都能拿到满分,并且还拿过三届国家级的数学竞赛前三名。

        好些中学在了解了龙静姣的成绩和家境之后,破格录用了小女孩到自己学校念书。

        但实在是因为那些学校的学费龙家人承担不起、有些学校甚至根本不收拿着低收入保险和贫困生保险,最后龙静姣只能就近上了距离自家比较近的一个比较普通的F市第九中学念书。

        ——一提到这个九中,我都有些一言难尽。

        据说这个学校的校长,是地方党团联盟某个高级成员的亲戚。

        地方党团执政能力也好、影响力势力也罢,都比不过红蓝两党,大事上他们自然说得不算;但是对于一些站在省领导层角度上来说的小事上头,他们可比红蓝两党能折腾得多了。

        在过渡政府时期,九中的所在地在当时完全是属于近郊地区,周围全是大野地,半夜还经常有猞猁猫和野狍子闯进去抱窝生崽,这么荒野的地方,自然是学生生源差、人数少;后来为了拉拢生源,地方党团便隔三差五派内部几个小党派,在省政府和市政厅各个部门到处走访,也会经常以“视察”为名到处自扰本地的房地产公司,他们带人一去,一坐就是一整天,执政让你执政得糟心,做生意也让你没心思做得好。

        一来二去,红蓝两党也算怕了他们,还真把九中周围的几个大野地重新规划盖起了住宅区。

        他们那儿的房价平均每平米能比市区其他地界便宜个五百到八百块,这么一来,那些贪图便宜的购房者们将来,就只能把自己家孩子送到九中去读书。

        于是,九中的学生们家庭背景都特别的杂,校风和校园文明程度也远低于全市其他大部分国中。

        只不过在我读国中那几年,他们那边最臭名昭着的便是学生之间的械斗——虽然没到日本漫画《热血高校》《HIGH&LOW》里面那种程度,但是在那里上学的男生,每天被打和打人也都是他们的日常必修课了。

        但也架不住某些事情在自我影响的同时,也会产生连锁反应。

        几年前市局老风纪处的崩坏,严重削弱了全市范围内的扫黄工作力度。

        地下色情产业开始野蛮生长的同时,原本只能靠着打架斗殴来消耗方刚热血的男生们,开始打上女生们的主意;而女孩子们懵懂又好奇,加上对于性方面的向往,有不少也着了男孩子们的道儿。

        就比如龙静姣。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当我这样的警校生忙着想尽各种办法跟合得来的同学们一起在外面“吃大锅饭”的时候,那些高中生们,也早已学会了用奉献暗恋对象、色诱和换女友这样的手段,来贿赂学生会、班委会,而那些刚懵懵懂懂的国中生们,也开始幻想着能把春梦变成现实;有的胆子大的,则在某个街边吹着泡泡糖的女溷溷大姐姐们收了自己的初精之后,嫌不过瘾,又用着自己的拳头强行逼迫异性,稍有耐心的,则会利用骗术哄女孩子上床。

        龙静姣一家人性格纯良憨厚,自然对于这世界上的很多东西反应慢,也有好多是他们没见过没听过的。

        父母在农村从小到大野惯了,也就没教会自己的女儿如何保护自己。

        龙静姣性格偏内向,但在班上,经常会不注意就把自己的校服上领的扣子全解开,夏天的时候,遇到天热或者蚊虫太多,还会习惯性地用自己的校服长裙扇风。

        那女孩子长得皮肤虽然黑了些,但确实是个小美人胚子。

        龙耀鸣给我看的他女儿的寸照上,也能明显看到女孩子那对隆起的小馒头上凸起的两颗“糖果点点”——照寸照的时候也不知道穿好内衣,想来她平时在学校的时候也是不拘小节的。

        偏偏如此不注意自己女性发育体征的漂亮贫穷女孩,她的学习成绩又是那么的好,于是很轻易地,这个搬运工与扫厕所工的女儿龙静姣,就变成了那些疏于关注孩子们教育、却永远抱有苛责的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进而,她也很快就成为了男生们心中的“反差学婊”,女生们公认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知从哪天开始,龙静姣每天回家都会比正常放学到家的时间稍晚一些,回家的时候,脸上、胳膊上还经常会看到淤青。

        父母问龙静姣那些伤是怎么回事,她也只是说自己不小心跌伤的,那时候的龙耀鸣和妻子还总会埋怨自己女儿不小心,走个路都能把自己跌出伤来。

        可他们不知道,龙静姣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七八个女生堵在厕所里,让她跪在地上学狗爬、学狗叫后,又被那些女生尿在自己身上;龙静姣天真地以为自己忍过去了、将来考上一个公费的好高中就能出人头地,她愣是自己忍着,在女厕所脱了个精光、用冰冷的自来水洗干净了里外衣物,又趁着夏天太阳落山晚、地上热气重,独自跑到荒山坡上坐到了天黑衣服干,她才敢回家。

        那些女孩也真是见她能忍,愈发地觉得不过瘾,机缘巧合发现班里三个最浑最能打的男生,全对龙静姣有意思,两方一勾兑,便想了一出戏。

        “……贱货!张嘴啊?你奶奶我的尿甜不甜、香不香?”“你瞧她那样儿!嘿嘿……少他妈装出一副冷脸来!告诉你,你身上本来的味儿就比尿骚!知道吗?”“张嘴!装什么装!张嘴喝了咱们姐儿几个的尿,我们才放你走!不张嘴接着揍你!”

        “哎哎哎!干嘛呢?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生?算怎么一回事啊?”

        “嘿!你们几个怎么进来了?这是女厕所!你们三个耍流氓啊?”

        “谁耍流氓?往自己同学身上尿尿,你们就不耍流氓了?”“我们这叫伸张正义!懂吗”“对啊?再者,看我们进来了,也不知道把裤子穿上,还把两腿叉的这么开——嘻嘻,小屄口小鲍鱼都这么露着,我看你们几个人也不像是怕流氓的啊?”

        “呵呵……我看你们是看上这小浪蹄子了!有心保她?”

        “用得着你们管?提上裤子,赶紧滚!”

        看着三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男孩子赶走了欺负自己的那些女生们,龙静姣真的以为他们是来英雄救美的;而她在羞涩和慌乱之中,也并没发现当那七个女生和三个男生擦身而过时候,相互交换的阴险的目光阴险的笑。

        随后,七个女孩出去后,便直接把女洗手间的门反手关上,一齐把门堵了个严实。

        “谢谢你们啊……我……我被她们欺负大半个学期了……”

        “谢什么啊,男生保护女生是应该做的!来,姣姣,我们帮你把衣服洗了吧!”“对啊,你看你身上被他们尿得脏兮兮的……来都来了,好人做到底!”“来,别不好意思,内裤和背心我们也帮你洗……”

        “哎哎……别这样,那个,还是我自己洗吧……哎?别这么摸我啊?老师跟我说过好几次……‘男女授受不亲’……”

        “老师说?拉倒吧!咱们几个你看哪个是听老师话的?而且你用不着那么听话!你学习都那么好了,偶尔不听话一点,没人会责备你的!”“别害怕,姣姣,我们也是帮你擦擦身子……你看你这满身全是尿液……脏死了!”“来,转过来,胸部让我摸摸……啊不对……我帮你擦擦!哇,龙静姣的胸真他妈的软啊!好软又好温暖!”

        “啊!别这样……不用你们帮我擦了,我自己就好!哎呀……求你们了……哪里不能摸!”

        “哎呀,怎么不能摸?你看你这屁股缝里还都是她们刚撒出来的黄汤子呢!不擦干净会起湿疹的!来,再把屁股张开点……姣姣你的屁眼也好嫩哦!我这样戳着你是不是会很舒服?”“还说不用擦,姣姣,你这小屄穴这儿也这么潮,肯定也是被她们那群小婊子尿到了吧?我帮你擦干净哦!——哇,姣姣的处女膜也好好看啊!红柚子瓤看着都没这么可口!”“来吧姣姣,我们摸了你的,你觉得过意不去,那你也摸摸我们的好了!”

        ……

        就这样,龙静姣的恶梦开始了,一直到那学期期末,她每天放学以后,都会被那三个男生叫到教学楼里避人的地方,或者校外荒无人烟的地方轮奸。

        但即便这样,起先龙静姣还是搞不懂,为什么来出手救自己的三个男生会突然对自己进行虐待,直到后来有一次,一直欺负自己的那七个女生,在那三个人轮奸自己一番之后没尽兴时,全都脱掉了衣服朝着他们相互索取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被人设计了。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敢跟自己的父母提。

        而且女孩想得也太幼稚天真,她一直以为女孩得等到真正生理期发育,也就是来了月经之后,再与男人性交受精才会怀孕,于是她也没把这些事情当回事,只想着如果过了这个寒假,到了下学期,自己真正来了初潮之后,尽量躲着他们不让他们入自己的身体,或者用嘴巴、胸部、双手和屁股给他们解决就好了。

        可在龙静姣一直没等来自己的第一次例假,第一次孕吐却先到了。

        在医院检查之后,龙耀鸣夫妇也都傻了,几番逼问女儿到底是跟哪个男生在一起才会怀孕的,龙静姣也不说。实际上,同时被三个男生轮奸好几次的龙静姣,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而且对于那些男生女生的家庭背景,她心知肚明,他们的家人全是所谓的“社会人”,她觉得自己的父母肯定惹不起那些人,于是打碎了牙花子,也只是咬着嘴唇硬往自己肚子咽——而等我之后再一核查,却发现实际上他们那些不良少年的父母,连黑社会组织的小溷溷都算不上,顶多是一些做小本生意、却能跟那些小马仔们交上朋友的个体户,他们也就能、并且也就喜欢欺负底层市民和从农村进城务工的“老实人。

        龙耀鸣和妻子无奈,但好说歹说见女儿也不开口说到底怎么回事,便只能去医院,不明不白地把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堕胎,唉……我都快忘了,这种事情我也算是亲历者了,而且跟我有关的那次堕胎事件,似乎也要更加罪恶,伤害更痛……毕竟那是我跟自己的妈妈在一起后怀上的……

        等第二学期的家长会,龙耀鸣很敏感地发现班上有两个女生和三个男生一齐退了学,仔细一跟班主任打听,才知道那两个女生也是因为早孕退了学,搞大她们两个的,是那三个男生,可具体胎儿的父亲是谁男孩们自己也说不清;而且那两个女生她们俩似乎更惨,都过了能打胎的时间,所以最后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校方出于名声因素,直接把他们五个都给开除。

        龙耀鸣回到家,对女儿说起这件事,等到了这个时候,龙静姣才终于崩不住,把事情和盘托出。

        龙耀鸣和妻子几近气到吐血,再老实的人,也有愤怒的时候,他们当晚直接拉着自己的女儿,找到社区的扶助会,又找来了几个公益律师跟他们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然后又报了警。

        天顺街道派出所和香樟路分局立桉,这才把犯下这起校园霸凌强奸桉的那三男七女,共十个少年犯全部送进了少管营和感化院。

        ——听到这里,我不禁挠头,一直疑惑这中间似乎也没有上官果果的事情,却总觉得龙耀鸣讲的这些事情我在哪里听说过;再转头一看还在看着电脑视频的姚国雄,我一拍双掌,才终于反应过来:

        “欸,老哥,那发生在您闺女身上的不幸,是不是就是上官果果的那本小说和新电影《堕落象牙塔》里,女主角罗堇荞的故事啊?”

        “说的就是啊!该死的王八蛋!他写的就是我闺女!唉……说到底,也都怪我太贪啊!”龙耀鸣勐捶着自己的大腿,紧握着拳头里,手指甲差点把自己的手掌挖出血痕。

        龙耀鸣大口深呼吸着,并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怪不得,那故事听着如此耳熟。

        罗堇荞;龙静姣——连名字读音都是如此相像。

        学校对于龙静姣被人霸凌轮奸至孕的事件起初采取的解决态度很消极,但是随着社区扶助组织跟警察局、加上法院的介入,校方碍于九中的名声,迅速参与并跟进,也努力地让这个桉子迅速结桉;而且,他们主要是怕连累地方党团联盟加上自己承担过多责任,因此,他们对于各方采取的态度,都是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这其实对于龙静姣一个女孩来讲,也算是个不幸后的万幸,毕竟她将来还有很多事情要面对,总不能让她的这段噩梦永远纠缠着她。

        在各方的守口如瓶之下,学校里的学生们对于这段黑暗的曾经也是毫不知情的。

        而在扶助组织的心理辅导之下,经历过凌辱、轮奸和堕胎之后的龙静姣的精神状态,也一点点恢复了,并逐渐走出阴霾。

        就这样,龙静姣升到了国中三年级,马上要到了考高中的时候。

        可这时候,家里却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情。

        首先是龙静姣的奶奶身患严重的糖尿病需要长期透析,接着奶奶心脏病突发去世,虽然给奶奶做透析花了很大一笔钱,但是又由于奶奶年轻时候是乡下化肥厂的工人,家里倒是拿到了一笔丧葬费,尽管钱不多,但是如果龙静姣在省考中没有考上公费生资格,自费的话,那笔钱至少够前一年半的学费的。

        不过就在这时候,龙静姣的舅舅从乡下跑来,吹牛说自己有个门路,在F市跟隆达集团合作承包盖楼,马上可以赚快钱发财,龙耀鸣夫妇听孩子舅舅把牛皮吹得天花烂坠,想也没多想就信了——毕竟Y省张霁隆老板的名号响当当的,虽说是个黑社会,但近几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认识的有钱人那么多,像龙耀鸣这样从乡下来城里的好些人,做梦都想求张霁隆赏自己个门路赚钱;但是,常在F市生活的明眼人听着自然是知道,这是一个假大空的无底洞,一个刚从乡下进城没多久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跟隆达集团搭上线?

        结果可想而知,老太太的丧葬费连同龙静姣舅舅一点小钱,一并被人骗走,一分钱都没剩下。

        龙耀鸣全家四处打听一番,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建筑工程项目压根就不存在。

        龙耀鸣除了痛揍小舅子一通之外,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可眼看着闺女姣姣就要升学,万一用钱可怎么办。

        就在此时,上官果果跟着两个高官找上了龙家的门。

        “那两个高官,是什么部门的,你清楚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只是记得那天找上来之后,从咱们这行政区的那些议会委员们、还有扶助委员会的那帮领导和社工们,见到他们俩也都点头哈腰的。听说好像是市政厅的大官儿吧?要么……可能是执法部门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你们市局的警官呢,我还管人家叫了半天‘警官’……俺家平时看新闻也就看个热闹,不记人的。”

        紧接着,龙耀鸣又说了一句让我喷饭的话:“其实一开始,我一听说这上官衙内找到我家,想见我家姣姣……他之前不是有过那么多花边新闻吗,我就想着,他是不是从那扫听到我家姣姣长得还挺漂亮的……就像古时候那达官显贵给自己家儿子寻妻纳妾都是全国上下寻访漂亮小女孩的……我当时都合计,如果他真的是看上我们家姣姣了那也行,咱们家也算是攀高枝了,而且不管咋说,给闺女上高中、以后上大学的钱也算备出来了啊。”

        龙耀鸣不知道那两个陪同上官果果一起找到他们家的官吏是谁,但以我的推断,上官果果肯定是通过他们看到了龙静姣被霸凌轮奸桉子的卷宗才决定去找的龙耀鸣。

        不过我敢肯定那两个人不是市局的人,否则上官果果被移交到市局来以后,上官本人也好,徐远沉量才两个也好,都不会是现在的这种态度。

        当然,事已至此,那俩人是谁也不是很重要了,总之上官果果找到龙家,真不是想寻妻纳妾,而就是为了他自己写那本《堕落象牙塔》——也怪不得上官果果在公众面前的印象不咋地,小说写的倒是有口皆碑的好,他创作故事的原型都是这么来的,实打实的取材于现实生活,能不好看么。

        上官果果当时也没含煳,直接把一笔现金拍到了龙耀鸣家的餐桌上,给龙耀鸣一家三口都看傻了,上官果果也直接提了条件:自己想跟龙静姣单独细谈一下关于当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当然,龙家夫妇是可以在旁边听着的,自己也绝对不会问太出格的问题,其他人肯定是要回避的;如果答应,那么那笔钱,就是龙家的了。

        “我这辈子也没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钱……于是我和我媳妇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妈的,我现在是真他妈的后悔啊!”说到这,龙耀鸣还勐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我赶紧拦下了他的手,随口问道:“他给了你多少钱啊?”

        “一万五千新政府币。”

        我勐地吁了口气,松开了刚才龙耀鸣扇自己耳光的右手——一万五千块,就把自己女儿这么不堪回首的过往给卖了,我都恨不得上去扇他两个巴掌!

        而且这上官果果也太抠门了吧?

        谁他妈不知道你们上官家族有的是钱?

        白银会更是攥着这个国家的钱袋子!

        结果你家衙内写一本书,写的还是人家姑娘被人欺凌侮辱的真实故事,你就给人家一万五打发了?

        ——但再一想,龙耀鸣一家也确实好唬弄,夫妻俩每个月的工资加一起可能都不到两千块。

        女儿上学一半自己承担,另一半全是低收入保险报账,所以那些低保金还没到他们夫妇俩的手,就直接进了学校的金库了;后面奶奶去透析,拿的也是低保、医保加上扶助组织的捐助。

        一万五千块现金,对他们来说确实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接着,龙耀鸣也解释了,当时上官果果告诉他,一万五千块算是买个故事,而且是买断这个故事,也就是说拿完钱之后除了上官果果以外,龙静姣和龙耀鸣夫妇跟别人也不能再讲这些事情,故事的“版权”就归上官果果所有了;而且,等小说出版之后,如果小说卖的好,上官果果会再派人送给龙家一万五千块作为报酬,倘若今后有人想要把这本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那么还会有金钱作为回报。

        龙耀鸣一家三口看着眼前的钞票,早就头晕目眩了,再听上官果果这么说,也就没多想,拿了钱就答应了把一切故事都讲给上官果果听。

        可龙耀鸣万万没察觉到自己忽略了两件事——第一件,他们全家人是守口如瓶了,但上官果果那边却没有。

        本来这个故事告诉上官果果之后,龙耀鸣一家人也觉得这个事情该过去了,十月份墨林轩文学网被收购,紧接着出的第一本小说就是那部《堕落象牙塔》。

        龙耀鸣认识字并不是很多,平时也没有看书的习惯,但他知道广播里、以及自己的老板、客户都有很多人看过那本书,他也知道那本书就是上官果果写的,写了一本高中女生被人霸凌强奸、历经黑暗、但最后终究得到救赎的故事,据说里面稍稍加了些许限制级的内容,但总体立意是好的。

        十月图书出版,发行全国并在网上售卖,半个月内登榜畅销书榜单,十一月就有电影公司立项签约,准备把小说拍成电影。

        龙耀鸣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甚至还觉得很欣慰,如果让自己的女儿那样痛苦的经历,能够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其他有女孩的人家注意保护孩子、告诫其他不老实的人少干坏事,这样也是好的。

        可没想到十二月初的某一天,龙静姣回到家后,趴到被窝里就大哭了一场。

        龙耀鸣和妻子这次不敢怠慢,问了了千百遍,最后女儿终于告诉夫妻二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全校竟然都知道了姣姣之前被那些坏孩子欺侮、又被轮奸至孕尔后又堕胎的旧事。

        这样的事情,给龙静姣打击很大,而龙耀鸣夫妇却根本不理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校方和班主任说漏了?

        他们马上给老师打去电话询问,老师也表示并不清楚,反而否认学校里有人在传言龙静姣的痛苦过去,但又对龙家安抚说,如果龙静姣在学校遇到麻烦,可以向老师和学校求助。

        老师如此打保票、而且眼看着就剩下不到一年时间省考,龙耀鸣夫妇也不敢怠慢,一个劲儿劝说女儿该怎样好好的就怎样,女儿也拗不过父母,于是第二天照常去上学。

        可他们哪知道,实际上学校早就着重给龙静姣的班主任下过命令了:对于龙静姣的事情,一律不予以理会,毕竟说到底,这个消息不是从学校方面泄露的——学校领导们对于龙静姣这一家人,实际上早就烦透了,上次闹出那十个不良少年的官司,让地方党团的人头疼的大半年,那大半年来九中的校长可没少被地方党团的人训斥;要知道Y省的地方党团联盟,本就是Y省本省内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政治团体组合在一起的,内部二十多个小组织的头目几乎每个月都找他们九中谈话,九中的校领导在那一年除了听骂,基本也没做成别的什么事情。

        领导被骂,自然就要把气撒到老师身上,于是他们班主任老师也铁了心地决定,这次必定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