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

        是夜,病房里出奇的安静。

        我和赵嘉霖相互看着对方发呆,谁都不愿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和她似乎一样,看着此刻对方脸上都被自己留下了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印而觉得有些滑稽想笑,但看着彼此空洞的眼睛,又都有点想要流泪。

        “——你说说你们现在这帮小青年啊,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自己都不知道珍惜!唉……”

        “大夫……你……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怀孕了,姑娘——既然都有孩子了,咱以后就别再寻死觅活的了,昂?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以后的路还……”

        “不行!大夫!不行!这……这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大夫!您带我去妇产科!您带我去妇产科!我要把这个孩子打了!我不要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当然也包括我。我是真有点不知所措。

        说实话,即便我对赵嘉霖有愧,我跟她说过我会照顾她、补偿她,并且在她自杀未遂后我带着她来这医院的时候,我还顶着其他的人的误会,将错就错地承认说我是她的男朋友,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孕讯,着实让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三个月,算起来,这孩子肯定不是前两天在“知鱼乐”那晚上留下来的,否则那可太神话了;那么这孩子只能是周荻的——但是现在不管周荻跟夏雪平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他已经准备好跟赵嘉霖离婚了,那么以周荻那种调性,说不定如果知道赵嘉霖怀孕,他可能会不理不顾;

        于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不免胡思乱想了一阵:无论怎么说,我就算再歉疚、再无私、再讲义气,我都不至于去当一个便宜爹;

        可紧接着,她唤天抢地地要把这孩子打掉,却更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因为我不止一次地见到周荻那家伙拿着她的体检报告和B 超片子,虽然周荻对跟她之间生个孩子的事情似乎也没多开心,但他确实似乎又很上心,结果,现在在外人看来可能会认为,赵嘉霖最近总跟我在一起待着,但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闹着要自杀,又突然想要把孩子给多堕胎了,这要是被周荻知道了他该怎么想?

        他岂不是要找我玩命么?

        更何况……说起堕胎这件事来,在我心里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有个心病,我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只是我故意把它藏在心底而已;更不要说,因为我的成长经历让我从小对社会新闻上那些堕胎、弃婴、杀婴之类的事情非常的敏感,我一直认为,无论孩子的父母之间的情感好坏、父母的家庭关系、父母的经济条件如何等等诸如此类的因素如何,那个还睡在子宫里尚未睁开眼睛瞧一瞧这个世界的那个小生命,其实非常的无辜。

        ——但赵嘉霖该怎么办呢?

        她肯定是会觉得,自己在“知鱼乐”里经过那么一次噩梦般的被人玩弄、蹂躏之后,自己已经脏了,自己不配去当一个母亲,而且我猜以她的年龄,才24岁左右,肯定也没做好去当一个母亲的准备;但换个角度想,孩子的存在,总该能够治愈她那天晚上的遭遇,就像这位女大夫说的那样,不至于让她继续去寻死觅活。

        所以,一时间,我是不知道该去劝她把孩子留下,还是帮她跟医生说话让医生帮她联系人工流产的事宜。

        女医生和她的丈夫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用着一种一半埋怨一半同情的复杂目光看了看我,然后女医生双手抱住躺在担架车上的赵嘉霖,对她点了点头:“好好好……好的,姑娘,好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听大姐说啊:就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也不能马上就做人工流产手术,知道吗?你起码得修养一天再说,而且就算是给你做手术,你也得先去做个全身检查,要不然就以你现在这样,做完了手术,出了什么问题,你和你男朋友都承担不了、我们医院也承担不了,是不是?你先别着急,我们这就带你去妇产科做个检查,好吧?你别着急,别着急哈?”

        这边周大夫正在劝导赵嘉霖的时候,一旁的鲍大夫也对我小声问道:“我说,小老弟,你到底刺激着你对象啥了啊?”

        我看了看他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啥……我没刺激她。”

        “那……那她咋能……那,她平时就这性格啊?”

        “啊……倒也不是,她就是有点爱着急?”

        “那,她这孩子,是你的吗?”

        我咬了咬牙,点了点头——万一今天的事情被人传出去了呢?

        明昌国际家大业大,虽然民总医院这地方,警察不怎么过来看病,但说不定有哪个眼尖的、好事儿的,就能把赵嘉霖认出来,所以我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事儿应了下来,总不能让她留下一个婚内淫乱后生子的坏名声吧;至于我是不是孩子的亲爹,过后再解释呗。

        鲍医生一看我点了头,又看了看情绪依旧不稳定的赵嘉霖,也叹了口气,然后在我的肩头轻拍了一下。

        旋即,这么一天,我都跟着周大夫和鲍医生夫妻,还有他们安排的那个小护士和护工,带着赵嘉霖,在妇产科跟内科的各处跑了一整天,做了一整天的检查;而到了傍晚4 点半之后,我俩才轮上一个大病房里的病床,靠着冯护士和那位老护工的主动帮忙,我才算得空歇了一口气。

        “那个……小何是吧?”大概五点十三分的时候,我本想着去买点吃食,结果刚一起身,我就又被鲍医生叫出了病房。

        跟着他我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而接下来,他的一番话,又让我有些吃不下了。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现在虽然在急诊科轮岗,但我本来是这家医院的内科副主任,而且妇产科的东西我也是懂得的,我母亲就是妇产科专家,所以自然,从小我就耳濡目染——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显摆我是个多明白的人,而是我想告诉你,我接下来说的话,绝对客观、真实,如果你不相信,你过后可以拿着这些片子和化验单之类的,去其他医院、找其他大夫、专家询问。好吧?”

        我点了点头:“没事,您是专业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鲍兄,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鲍医生用圆珠笔的摁钮挠了挠头,接着他把赵嘉霖的B 超片贴到了灯箱上,用笔尖给我在一块地方画了个圈:“你看啊,这地方,是你对象的子宫,这个小扁豆一样大的图案,是你们俩的小孩,然后这个地方……”然后,他就给我说了一大堆数值和女性部位在医学语境下让人听不懂的一大堆平替术语,最后他总结道:“我换句话说——换句可能你能听懂的话说:你对象赵小姐,可能够呛能再去接受人工流产手术。”

        “『再去』……『再』?鲍大夫,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之前流产过一次。这个事情你知道么?”

        我也不由得咂了咂嘴,但我突然想起来,先前那天晚上下大雪的时候,她跟我说过这个事情:“哦……对,她……她跟我提过……我知道。”

        “哎呦喂!你这傻小子啊!那上次那个,也是你的?”

        “那个……”我又犹豫片刻,对他点了点头,“啊,要不然……还能是谁的呢?虽然我这女朋友比我大三岁,但是我俩那时候……岁数都不大……所以就……”

        “哎哟!你要我说你们俩什么好啊……真是!怎么一点都不注意自己身体呢!”鲍大夫的语气显得有点急。

        我只好说道:“啊……那个,我不是说么,当时我俩岁数都还小……家里那时候,本来就不太同意我俩谈恋爱,跟别说同不同意我俩有孩子了……于是……那个什么……她家长就逼着她给打了……”

        “不是……我……真的是!你们真是气死人啊!那怎么的?她家长也啥都不懂啊?咋的,就连找个好点的地儿给她做手术也都不知道么?”

        “嗯?怎么了?”

        “不是,我刚才跟你说一大堆……唉!也对,反正你也都不懂——妈的,真他妈急死人!我从当医生以来,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你看啊,从图像上来看,你对象其实天生子宫壁就有点厚,处于比平均水平多2 毫米不到的情况,一般女人的子宫壁都在5 到10毫米左右的程度,当然,如果只超出来2 毫米的话,是不会影响生育的……”

        他说的这个我是懂的,因为曾经我陪着小C 去看过大夫,小C 的阴道、子宫和卵巢不仅是异位,她的子宫壁大概也得有16毫米厚,小C 属于大凡不孕女性所拥有的特征,她都占全了,所以小C 自己都说自己认命了。

        “这个……这个我懂……”

        “你懂?你懂个屁啊懂!你懂的话,你的女人你不好好照顾照顾?唉呀!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接着跟你说:她上回做了人流手术,根据我的估计,最后应该是找的小诊所做的——人流手术这种事情,我跟你说啊,比你们一般人想得可复杂多了!那可不是单纯把胚胎或者婴儿切成块之后,从子宫跟阴道里取出来!有需要的话,还得把阴道跟子宫的一些女性器官附件取出来——得拿好的仪器把婴儿的胚胎吸出来!除此之外,还得用一系列的辅助手术进行排血除淤,甚至有必要的,还得刮刮子宫内膜!你知道不知道?但是你对象这个,从片子上看,上次做手术,高低得有7 年了吧?”

        “对,七年多,大概快八年了吧……”

        “我跟你说,上次她就没处理好!应该是单纯把胚胎切了之后、用抽泵吸出去就再没管!然后用的器械肯定也不咋好!抽泵给子宫颈口造成损伤的同时,里面的淤血和未清除的子宫附件存到里头了,后来肯定是慢慢排出体外的!这东西,我给你打个比方,就像练武术的用石头、沙子或者粗盐练铁砂掌一样,一直存着一直磨,给子宫内膜都磨厚了——现在她的子宫壁厚度差不多得有14毫米!为啥你对象现在看着不像怀孕了、到了三个月丝毫不显怀?就是因为胚胎虽然在子宫里,但是发育的稍微缓慢点——从其他生理指标上来看,你对象身体素质还不错,所以对胎儿影响不会很大,只不过预计孩子的预产周期肯定要比一般人要晚一点。但这,你俩就知足吧!一般情况下,这么厚的子宫壁,胚胎根本都够呛能附着到子宫上!所以说,这次你对象能怀上,可以说相当不容易了!咱说,如果按照她想的,现在把孩子打掉,那最后就只会出现俩情况:一个是直接手术,然后让她保持现在的子宫内膜厚度,对她是肯定会有一定伤害,但不会很大;二一个,是需要刮宫、清宫,但是刮宫这种事情没准头的,刮完了之后她的子宫壁会不会又变得过薄了,这也难说,而且刮宫这种事情,你问问现在稍微上点岁数、经历过国家节育政策的老太太们,她们要是有过被迫刮宫经历的,做这个手术得有多难受?对身心都是一种伤害,甚至比遭受强奸的心理阴影都大!甚至严重的,你可以去问问,做完这个手术之后,有些体质不好的女人,是不是都得缓个三五个月才能正常下地的?所以说,要是听我的劝,并且,老弟,你能安抚好你对象,你们俩以后能好好过日子,这孩子能生下来就生下来吧,要不然,以后她再想生孩子……除非,你们是将来准备花点钱,去国外找乌克兰或者非洲、南美的妇女做代孕的话,那另说了。”

        ——这便是我和赵嘉霖相互对扇了一个巴掌的缘由。

        我劝她别把这个孩子打掉,要不然她以后真的可能没办法再生孩子了;

        可她却偏要做掉——当然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扇了我一巴掌。

        撒了一地的她的化验单、她的子宫B 超片,仿佛楚河汉界,给我俩割开成为两个拥有不同心境的结界一般,让我俩对视着发了半天呆。

        看着赵嘉霖此刻有些苍白的脸庞、以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的嘴唇,我其实内心里觉得很可怜她、对她也十分愧疚。

        “你要是心里能得劲儿、能痛快,”犹豫了半晌之后,到底又是我先开了口,“我可以给你找把手术刀来捅我,也可以给你弄把手枪来崩了我;但是目前,你的身子骨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把话放在这:有我在,我肯定是不能再让你寻死觅活了!但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我觉着,你应该好好看看,到底应该怎么办吧——当然了,我劝你冷静冷静,之后好好考虑再做决定,毕竟我觉得……你这怎么说……也都算是个人生大事,对吧!你说呢?”

        而此时的赵嘉霖,俨然跟一尊用冰块雕出来的女孩一样——倒是跟她“冰格格”的绰号完全字面意义上地符合了起来,只不过人们说她是“冰格格”是因为她平日总摆着一张冷酷的面孔,此时的她,却呆滞得像冰雕一样。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我和她看着彼此发呆的半晌,赵嘉霖的嘴角才总算抽动了一下。

        “我的手机呢?”

        这是她在这些天里,对我第一次口中挤出来的第一句整装的话。

        “你说哪个?”

        “哪个都行……”赵嘉霖有气无力地轻声说道。

        我轻叹了口气:“我没记错的话,你本来的电话应该在你办公室抽屉里,被你锁起来了——你要是想看你本来手机上的东西,得等你出了院再说。我后给你那个方便咱俩联系的,现在在我车里。我看你前两天的精神状况……我不敢让你去跟别人联系,也不敢让别人联系你。”想了想,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你现在要是想打电话的话,我帮你打吧。”

        赵嘉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机盯了好一会,最终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似的把头一歪、又一低,旋即又闭上双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但我看着她如此生不如死的可怜模样,想着她这几天的经历,又想了想现在她的状况,于是心念一动,还是从手机电话簿里调出了一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听到微弱的“嘟——嘟——”电话接通声,面无血色的赵嘉霖,立刻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你在打给谁?”

        “还能有谁?”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心情忐忑地等着电话那头被接通。

        赵嘉霖一听,整个人就像被过电了似的,浑身发着抖,对我叫唤着:

        “不……不行!不行!你别……”

        “怎么不行?他毕竟是你孩子的父亲,而且你俩还没走完离婚程序呢,现在他还是你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赵嘉霖突然用着乞求的目光看向我,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带着被嗓子压得极低的哭腔:“我求你……秋岩!别了!”并且,她边说边挣扎着、猛地扑到我的身上,差点把跟自己手背上连着针管的输液架都弄倒,就在我去扶输液架的时候,她趁我不备,一把就将手机抢到了她的手里,然后把通话按键摁掉,接着继续全身发着抖地对我恳求道:“我求你!这个事情……你不要告诉他……秋岩!算我求你啦!我不想让他知道!你答应我!你答应我!你要是答应我的话,你让我做啥我都答应你!好不好!我都答应你!我给你做牛做马!你别告诉他!好不好!我求你啦……”

        “可……你不让他知道……总得有人,跟你一起面对吧?这个事情,包括……包括你这段时间的事情,他都应该知道,而且他有权利知道……”

        “不……不行!不能让他知道!他要是知道了,他会拿着这几天这些事儿毁了我的!”

        ——毁了她?

        我一时间脑子有点乱,没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赵嘉霖也根本没给我思考的机会,她欲哭无泪地抱住我,乞怜又质疑地看着我,自己浑身在发抖着,却又用着极大的力道晃着我的身躯:

        “那我问你啊!秋岩!我问你——他就算来了,他就算真的来了,那你怎么告诉他?你告诉他什么——嗯?你难道会跟他说,我俩私自去了『知鱼乐』山庄?然后你跟我……你跟我当着众人面前做爱了?然后,我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帮人给……给轮奸啦?”当说到“轮奸”俩字的时候,赵嘉霖简直是把这俩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边说着还边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又有些哀怨加上乞求地、半疯癫地看着我,却小声对我说道:“然后,你会告诉他,你就在旁边看着我被人那样蹂虐么……”

        我低下了头撇着嘴……

        她这话虽然似乎不带着任何的语气,她的眼神里也全是带着求救的湿润水光,但在我听来、看来,确实是对我良心的拷问。

        但我其实已经横下心,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当然会跟他说的。毕竟害你成现在这样,也是我的过错……他来了,我当然会告诉他的。如果他想追究、惩罚我,甚至想要杀了我,我毫无怨言,毕竟……那天那事情,给你带来了挺大挺大的伤害……他心里要是还有你,或者说,还念着你俩先前的感情和婚姻的话,我觉得他把气撒在我身上,怕是在所难免。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俩的孩子……”

        却没想到,摊在我身上的赵嘉霖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忽然用着一种觉得很荒谬、又很怜悯、甚至可能还带着点些许开心的复杂的眼光看着我,然后撇着嘴、哭丧着脸对着我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嗬!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记得你们重案一组以前的那个叫艾立威的家伙,说过你是个傻子……哈哈,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傻子何秋岩!”随即,她又用着哭嚎的嗓音说道:“你以为你告诉他了,他杀了你之后,他就会对我好啦?不可能!他是个多可怕的人,你知道吗?”紧接着,她瞬间又有点失落地低垂下眼睛,甚是失魂落魄地说道:“别说是你了……我之前都不知道……我跟了他这么久……我都没发现……他很可怕的……他其实很可怕的……”

        我这会儿仔细一想,好像就这么把最近在她身上发生的惨剧告诉周荻,确实对赵嘉霖自己是一种伤害——我觉得我把这些告诉了周荻,就是我对赵嘉霖负责,其实或许完全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她现在的反应很说明问题:当她听我说要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周荻之后,她的状态似乎又有些失心疯了起来;而此刻的我,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于是我只好紧抱住她,并且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

        “好好好……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嘉霖,我不会告诉他这些的。但是,你怀了他孩子的事情,他总得知道吧?”

        “不行!这个事情也不能告诉他!我宁可没有这个孩子!”

        “但是,那你俩以前为了要孩子,还去做试管?你俩这都费了多大劲?我是觉得,这孩子肯定不是那天在『知鱼乐』的晚上……留下来的,你不至于说把这孩子给……”

        “哈哈,何秋岩啊何秋岩,你真当我现在脑子坏掉了么?我当然知道这孩子不是那天晚上我被你上过、被人轮奸过之后留下的杂种!”赵嘉霖突然睁大了眼睛,咬着后槽牙看着我的脸,但旋即,她又低下了头,很委屈地说道——说着话的时候,她的脖子似乎都在抽搐,她的头像是不断被拉扯的橡胶玩具似的,一会晃一下、一会儿转个头,“但是……但是……但是正因为这样……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要!我不能要……我不能……”

        就在她神神叨叨地自己口中不停碎碎念的时候,我被她丢在病床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正是周荻发了微信文字信息过来。

        “秋岩,你给我打电话了?”

        我想了想,直接抬起手抢回了电话,给他发了一条语音信息:

        “对,我给你打电话了。你过来民总医院一趟吧。嘉霖这两天受伤了……而且我和她这边……有点正经事情,想跟你说……”

        ——我一边对着手机麦克风录语音信息的同时,赵嘉霖也在不停跟我撕扯着,甚至还把我整个身子扳倒了,而我为了不让她把手机抢走,只能把身体伏到病床上,夹紧了胳膊不让她把手机抢走;

        但是她此刻的力气特别的大——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我说句可能有点冷酷无情的风凉话——那天晚上在“知鱼乐”,如果她当时要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我估计那些同时轮奸她的男人们,可能不仅不会得手,还真有可能会被她揍。

        到最后她见弄不过我,便对我的肩膀和后背连掐带挠,甚至隔着我的裤子,直接在我的屁股上狠咬了一口……我一个吃痛,伸手去推她的脸颊,她见状便马上把手机抢在自己手里——此时此刻,我才真正在心中判定:这女人可能是真疯了!

        但是,信息已经在我俩的撕扯肉搏之中过了可撤回的冷却时间。她想把信息撤回都来不及了。

        而就在她疯狂地点着撤回功能的时候,周荻那边也发了一条语音信息——他那带着醉意的说话声音,是被一帮女孩子的嬉闹、电音背景乐的律动节奏、以及玻璃酒杯的清脆碰撞声音笼罩的:

        “诶呀……有啥事?她能有啥事?你俩能有啥事?她一直就爱大惊小怪的!她总是这样!从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这样!能有啥事啊?我这边……我这边正执行任务呢!没工夫搭理她!她要是受伤了的话……呼,你看情况就帮着照顾着点儿吧!我这边是真过不去!至于医药费、住院费啥的,你先垫付了……等过后……反正你也别找我了,你直接问她家里人要就行——民总医院是吧?她爸爸和她二叔、三叔都在民总医院有关系……但是我实在是管不了了……而且,我记得你也知道吧?我跟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其实都受够了——她的事情,以后就都别来找我了。秋岩,你要是乐意照顾她,你就照顾她吧!就这样,我先忙了啊,你先别给我发消息了,我没办法再回复你了……”

        ——听完这段语音之后,全身上下颤抖个不停、从眼神到话语再到举动都透着一股无比的歇斯底里的赵嘉霖,又木然地变成了一尊冰雕,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此时的状态,像极了中学生在作文里早已用烂了的比喻:像极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看来在联系周荻这件事情上,我俩都有点一厢情愿了。

        我不管不顾地准备把一切都告诉周荻、而忽略了赵嘉霖的倍受摧残的内心感受,还幻想着自己可能会被周荻拳打脚踢,以换来他对赵嘉霖的好,确实有些逞能的意思在;

        而赵嘉霖对周荻在此刻或许会被叫到自己身边而要死要活、疯疯癫癫,结果没想到,周荻根本不会来——什么又是“毁了”她、又是他“可怕”的,实际上,人家此刻正在打着“执行任务”的旗号花天酒地,而对赵嘉霖这个自己的“准前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不在意。

        于是,赵嘉霖便傻愣愣地一屁股坐在了病床上,傻愣愣地把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向自己身边一摊,傻愣愣地看着地面,口中依然是傻愣愣地“『艾娜比尼』……『艾娜比尼』……”这样用我听不懂的满文念叨着。

        我感受得到她身上的那种悲痛欲绝的情绪,因为这种情绪正如藤蔓一样,从她的心中散发而出,并且迅速地缠绕到了我的身上。

        我便顺着这无数条无法用肉眼见到的藤蔓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直接一把将她的头抱在怀里,让她的侧脸贴近到我的腹肌上,然后才慢慢而小心地把她手里的手机丢掉一边,又轻轻地把她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拔掉。

        而她一贴到我的身体,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为什么啊——呜呜哇……为什么啊!『ainambini 』?『ainambini 』……呜呜……为什么……『ainambini 』!”听着她轮番地用汉语和满文来回地问着为什么,我似乎也跟着心碎了,但我倒是庆幸,一连好几天,她总算是哭出声了。

        ——“秋岩,你但凡看见一个人大吵大闹、作死作活,弄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他就绝对没事;但是最可怕的,是一个人闷着自己的情绪的时候。如果一个人闷着、隐忍着不发脾气、不闹情绪,那他可能自杀、可能杀人,也可能搞什么自杀性爆炸袭击,那个时候他恨不得带着整个世界毁灭……所以咱说,如果遇到有人,遭受了多大的痛苦的时候,咱们得尽量让他发泄出来、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按照这些话,看样子赵嘉霖起码是应该能够慢慢恢复起来了。

        ——但是好死不死,这番话也是当初在警校的时候,周荻跟我说的。

        那天很神奇地,在这间四床病房里,住院的就只有赵嘉霖一个人,其他三个铺位都空着,所以我倒是也不担心她这么大哭会打扰其他人休息;偶有几个护士、几名护工,还有别的病房里形容枯槁却依旧忍不住好奇心的病患,会从门口路过,很好奇地透过门口的长条门玻璃朝着病房里望上两眼,却也只是有些麻木地看了看就从门口离开。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样站着,赵嘉霖这样坐着,我就这样抱着流泪嚎啕中的她,或许我的姿态稍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地居高临下,可这样的场面,加上她依靠着我、我搂着她的姿势,对我而言,似乎非常地熟悉。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这样搂过如此哭泣着的她。

        有多久呢?感觉就像是在上辈子一样。

        赵嘉霖哭了不知道多久,渐渐的,她在我的怀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是偶尔她还会再次挣开眼睛,眨眨眼,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病房的门,那眼神像是依然执拗又病态地对某个事情抱有期待,又像是对眼前的所有都充满了绝望。

        她安安静静地在我怀里又待了好一会,才恢复了以往的正常平静的语气,对我说了一句:“我有点饿了……”

        ——终于是想吃东西了,看来让她振作起来还是有门的。

        我扫了一眼她身边的病床储物柜上的盒饭,随后便立刻给她病床的床头灯打开,等我再看一眼透明塑料饭盒里的饭菜,接着便不免尴尬地看着她的眼睛:“饭菜早都凉了……他们这医院食堂炒菜还都用的猪油,现在菜汤都已经泞了。”

        “没事,你拿来吧,我吃。”赵嘉霖依旧盯着门口说道。

        “那不行。进肚里之后,冷油包冷饭,对胃不好。”我想了想,对她说道,“你这样,等会儿我把护士叫来,让护士陪你待会儿,我去趟一楼的食堂门口,看看有没有宵夜;要是没有,食堂门口那儿也有微波炉,怎么也得把这几盒饭菜热热,才能吃……”

        赵嘉霖又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后,对我说道:“那你带我去吃点好的吧。”

        “那你想吃啥,我去给你买,或者叫外卖也……”

        可她却所答非所问地说道:“我想出院。”

        “这……”

        我其实很想劝她在医院里好好待上两天。

        至少万一她再想不开准备做什么傻事的时候,医院这边有的是可以镇定、安神的药剂可以拿给她用——“知鱼乐”那帮人给的也好、夏雪原给我的也好,他们的东西确实还没用完,但是我实在是不敢再用在赵嘉霖的身上。

        三番两次地跟她确认了她想出院的意思之后,我还是先叫来了护士,在护士的帮助下收拾好了地上的病例、B 超片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后,我又让护士站接待台给我办了出院手续,用那张蔡励晟送给我的信用卡先支付了赵嘉霖所有的费用,又下了楼出了住院部大楼,走到了大楼外面连着的一个小门市房,那里是医院开的一间24小时营业的合作服务社,上午我把赵嘉霖送来的时候,我就记着那里应该是有衣服卖的——她想要出院,我也得先给她买几件衣服再说,毕竟现在她身上除了那套病号服之外,连一条内裤、一副文胸都没有。

        只不过合作社卖的内衣的质量实在是不敢恭维,思来想去我只好给她挑了一件白色短袖衫、一件最小号的、加弹带松紧的给孕妇穿的白色卫生安全裤、一件棉质加绒运动卫衣和棉质运动裤,一双军用棉袜、一双极其劣质但是保暖还说得过去的仿UGG 款式的棉鞋,外加一件拉锁还有点变形的防水冲锋棉衣。

        “凑合穿吧。”

        我拎了一大堆衣服回到病房里后,把衣服都放在了她的病床上。

        之后我便准备拉开隔帘往后退一步。

        可这个时候,坐在床上的赵嘉霖、以及那位被我叫过来的护士全都用着很诧异的眼光看着我。

        “诶诶诶?你干啥啊?”那个护士先对我开了口,并且很嫌弃地撇着嘴。

        “呃……我……等她换衣服啊?”

        赵嘉霖面无表情地看看那几塑料袋衣服,然后有气无力地对我说道:“我……我手腕还是有点疼……我自己可能穿不了。”

        “那……”我只能很礼貌地对护士请求道,“那要不,麻烦这位护士小姐姐了,你帮帮忙?”

        “凭啥我帮忙?当我是你的丫鬟啊?你自己对象换衣服,你俩该干的事情不都干过了么?给你对象换个衣服你不好意思了?渣男!”

        这一番话把我数落得有些无地自容。

        ——我方才想起,此刻在医院里众人的身份,还是赵嘉霖的男朋友呢。

        而且人家说的也对,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对赵嘉霖做过了,怎么帮她换个衣服就不成了呢。

        而那个护士姑娘白了我一眼之后,便很大方地翻了翻塑料袋、有些敌对地生冷询问了一句“咋没有内衣内裤呢”,但等她一看到那件纯棉短袖背心和那条松紧孕妇裤之后也明白了,全然不等我做任何的回答,就帮着赵嘉霖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把她全身上下都脱光。

        此时此刻,全身雪白似羊脂的赵嘉霖的裸体之上,还到处零星地留有大概三四天前,在“知鱼乐”里被那帮男人粗鲁蹂躏时候在身上留下的淤青,那护士一边看着赵嘉霖的淤伤、一边用着一种非常鄙夷的目光看着我。

        虽说这些伤痕并不是直接由我在赵嘉霖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留下来的,但她确实也因为我那一瞬间仿佛被人下了降头一般的冷漠,而导致后来经历了痛苦的梦魇;可即便是这样,我那可笑的自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被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如此严苛地审视。

        “行啦……谢谢你了。我来吧。请您去忙吧,护士小姐姐。”

        我直接夺过了护士手里的薄棉短袖衫,站到了赵嘉霖的身体前头,扶着她嫩滑似鲫腩一般的香肩。

        “哼!”那护士对我嗤之以鼻,随后大踏步出了病房,又有些恶狠狠地关上了门。

        见眼前如此一幕,赵嘉霖先是闭上了眼睛,却忽然开怀一笑——她总算是笑了出来。

        她的笑,确实很好看。在柔和的暖黄色灯光里,她光着白皙的身躯,嫣然一笑,仿佛阳光里的一株洁净幽香的茉莉花。

        原本有些在气头上得我,看着她笑起来便多了几分娇艳的脸庞,那对立体中带着幼滑质感的锁骨、以及锁骨上充满了诱惑迷人意味的深窝、那对小巧玲珑似两只鲜嫩的柳橙、且挺立饱满的乳房、和那上面因为病房里的冷空气而逐渐变得硬挺的似奶茶色的糖果一般的乳头……还有这双触手可及的修长滑嫩的美腿、紧实饱满如一只苹果形状的屁股、那乌黑浓密又柔软似天鹅绒一样的阴毛……淫靡的气氛,恰在此刻的病房中播撒开来。

        可是,淫靡的意境在她的身上氤氲开来之后,那夜险恶的梦魇,以及我带着意气的冷血,又在重新刺激着我可笑卑微、带着悔恨的良心。

        “嗯……你笑什么呢?”我只能勉强地对她微笑了一下,又没话找话地补问了一句。

        “呵呵。”赵嘉霖忽然有些发呆地看着我,缓缓又在她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我觉得你有意思。”

        “有意思?”

        “嗯,挺有意思的。”她继续笑着,脸上却又分明留下两行清泪,“我也挺有意思的……”

        这句很简单的话,却像窗户外面的遮雨撘上挂着的冰挂一样,冰凉而锋利地锥痛着我的心脏,而我的喉咙里,就仿佛把赵嘉霖脸颊上留下来的所有泪水都盛接住之后一股脑地咽下一般,苦涩无比。

        我默默地给赵嘉霖从里到外都穿好了衣服,她也终于在这么多天之后第一次稳稳当当地下了床。

        她把双脚踩在地上之后,大概因为自己即便输过血后还比较虚弱、另外一连几天都没下地、双腿肌肉还是有点没劲,于是整个身子还晃了一下,我见状便立即抬手扶住她,脚踏实地的感觉,又似乎让她有些恍惚。

        临出病房前,她还去卫生间方便了一下,我扶着她走到洗手间里、把她放在摆好马桶圈的便所位上坐好,又帮着她把她的外裤和内裤都扒了下来——说实话,在第一次亲手、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有记忆地第一次”给她的裤子亲手穿上又扒下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和我的胯间,还是有些许邪念萌动,毕竟我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摒除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以及重重乱七八糟的东西,面对这样一个任由我对她的身体触碰的美女,说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我却并没有很流氓地留在她身边、盯着她光着雪白的屁股便溺,可上次我让她独自上厕所的时候,就发生了她割腕的事情,这让我这个有过割腕“前科”的人不得不害怕加警惕,我便只好在门口待着,并准备把门给她带上到只剩下一条可以让我用耳朵及时听见洗手间里面发生了什么的缝隙。

        她见我如此小心翼翼,似嘲弄又似被逗笑地“哈哈”笑出了声,随后对我平静地说道:“算了,门开着吧。”

        “开着门么?”反倒是我,一时之间抓耳挠腮着。

        “看都看过、摸都摸过了,而且你又不止一次地进过我的身体。还用得着关门么?我等下完事了,还得你帮忙呢。”

        她明显是在拿刚才那个故作侠义的护士所说的话在逗我,说完这些话,还继续用着挖苦的眼光和笑容对着我,我无奈,只能把整个身子都转过去,用手臂垂直对着门口低着头,等她方便结束。

        可即便我不去看,马桶那边传来的清晰的“滋滋”尿水声,却更让我心中产生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刺痒,弄得我只能把脸别到另一边去、用后脑对着洗手间的门。

        我赫然感觉,此时的我和她,就像是相互欠了好几辈子的债一样,链接彼此的,仿佛是一笔千百年都无法算清楚的糊涂烂账,而我和她相互之间越是接触,这笔债就越还不明白,可偏偏我隐约又觉得我和她似乎彼此也都甩不掉对方似的——就比方说,若是此刻趁着她在便溺,她肯定也能在不久把我找出来、或者在不久以后再忽然跟我遇到,再继续跟我纠缠,而我又无法忍心去弥补自己对她带来的伤害和亏欠,即便我逃到天涯海角去,也依然如此似的。

        等我再转过去,没想到赵嘉霖已经单手扶着站起了身,并且分开着双腿、微微挺着肚子和腰肢,抽了几张纸巾,单手仔仔细细地用纸巾擦拭着自己的阴唇和会阴,我这一回头,除了直接又把她的阴毛、耻丘和阴唇瞧了个遍,还隐约看到了她阴穴里面那一抹柔软的粉嫩。

        我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身子,但仔细想想,她这样实在是不太方便,于是只好拉开了便所门,抢过了她手中沾了自己几滴尿液的纸巾丢掉,然后又从洗手台上扯了一张湿纸巾,压着心中的一股酥痒、不免又提起了几分歉疚,把她重新放在马桶圈上坐好,让她微微抬起双股,轻轻地在她的下体蜜唇和肉缝里擦了上去。

        “诶呀……”赵嘉霖不免也有些脸红,她抿了抿嘴唇,眼巴巴地看着我,甚至带有一丝丝憎怨地念叨了一声,“凉……”

        我没搭话,只是放下她的双腿后,又取了几张干纸巾,伸胳膊把纸巾放到烘干机那里用暖风吹了吹,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把她的阴穴外面以及阴缝边沿轻轻擦了擦。

        “何秋岩,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是在趁我之危,占我的便宜么?”等帮她擦完了之后,在我帮她提裤子时,她又似带着满腹的怨怒对我问道。

        “我不是看你不方便么。再说了……用你跟刚才那个护士的话说,我对你何止占过便宜。当然,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不得劲儿的话,我不多事儿就是了。”我愧疚道。

        “哼……”赵嘉霖对我的回应似乎是嗤之以鼻,可紧接着她却又笑了笑,苦涩地说着,“这世界可真是荒唐——一个把我害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却是我从小到大第一个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人都以为会把我捧在手心里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应该是很在意我的人,却根本不把我当回事!”说着,她又抽了抽鼻子,对我抬起了手,“你就再帮帮忙,扶我起来吧。”

        她站起身,然后就看到了洗手池前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面色即便因为刚刚被我触碰到了隐私部位而透着红润、但大部分却依旧惨白如纸,且嘴唇上毫无血色、脸颊因为一连几天都没进食没喝水而消瘦到有些皮包下颌骨、再加上原本乌黑亮滑如锦缎的头发乱成一团的自己之后,赵嘉霖不由得愣住了。

        ——看着自己的这张脸,她好像也终于感受到了,这几天我对她的心疼以及与日俱增的羞愧。

        “别看了。你既然饿了,我就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我毫不迟疑地搂着赵嘉霖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朝着病房门口轻轻推了推。

        我觉得就让我一个人面对此刻窘迫又可怜的她就算了,我很不想让她也看见她自己这副悲惨的模样。

        而她却仿佛轻描淡写地笑笑,只是说道:“哈,你瞧你,给我买的这都什么衣服,真丑!”

        等我和她上了车、车子开出民总医院院区的时候,竟已经两点半。

        F 市确实是东北为数不多的几个不夜城之一,但也并不是处处夜夜笙歌,尤其这会儿又是一年当中最冷的腊月之初,除非是像八角街、白塔街这种有帮派罩着、有社会小青年小混混常年光临,并且吃喝玩乐,嫖娼、赌博、按摩、洗浴俱全的地方,否则大部分的餐馆,一般到了冬天也是一过夜里十二点就关张打烊。

        实在是找不到地方,我俩也只好就近去了一趟浪速路到滨松街那边碰碰运气,因为有不少外国人住在那边,而老外们大部分都有泡酒吧、吃夜宵的习惯,那里应该还有不少餐馆没关门,并且那边很少会有黑帮的人出现、我前些日子处理万美杉和上官衙内的案子的时候有踩过点、知道警察局也距离美食街和酒吧街比较远,我俩去那边吃东西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或认出来。

        ——然而,我倒是忽略了一点:这个点儿,浪速路那边堪称人声鼎沸。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今晚居然是美国的“超级碗”的开幕式全球直播。

        仔细一问我才反应过来,即便今天是25号,但对于美国那边来说已经是一月份的第一个周日26号了,而且原定的“超级碗”举行日期2 月1 号那天,美国那边要做上一年的年终政府报告,并且参众两院的反对党也正因为过去三年来,美国所出现的精密仪器、芯片等尖端科技行业原材料严重稀缺问题而造成的行业整体低迷、并对其国内金融等领域产生了负面溢出效应,正在磨刀霍霍、准备弹劾对家的总统,因此,那帮就把“超级碗”挪到了今天。

        ——大环境的问题对我而言一直不痛不痒,更何况是大洋彼岸的美国,但其造成的结果,就是在这一天晚上,我和赵嘉霖本来想在餐馆里吃饭,却没地方坐。

        我素来对棒球不太感兴趣,赵嘉霖整个人有些无精打采地站在我身旁,她说她平时倒是经常看棒球,但我见她此刻困意大发的模样,处在这餐馆里也觉得聒噪,我便直接改让服务员帮忙打包。

        等了差不多小二十分钟,我点的所有东西才送到我的手里,而再等到我开车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三点十二分了,尽管大冬天的F 市亮天不会太早,但饥肠辘辘的我,已经不准备去睡觉了。

        而赵嘉霖则是睡了一路,等车子一停再一开门,跟着我下了车的赵嘉霖,竟有些轻车熟路地从门口的鞋架里拿了一双原本属于美茵的棉拖鞋,不过确实,她俩的身高差不了多少,鞋号大小自然也合适。

        她穿了棉拖之后,便径直上了楼。看着直接上了楼的赵嘉霖,我心有戚戚。

        “你干嘛?”

        “我去方便一下。”赵嘉霖回头看了看我,“我今天……打点滴打太多了……还有,你给我买的这个内裤,里面扎线有点……有点凸,磨得我下面……难受。我想脱了,或者换回我自己的。”

        “哦,”我松了口气,又有点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用我么?”

        “你先把吃的放下再说吧。我自己试试,应该没问题。”她低着头想了想,“当然,我也不介意你把吃的放好之后上楼帮帮我。我手腕……还是有些疼。”

        “那行。你先去吧。欸,你可别再寻死觅活了啊!好不容易给你输了血,你身体里就那点儿血,经不住你折腾的。”

        赵嘉霖回过头,又有些苦涩地对我笑了笑。

        我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反正我点的这一大堆点心原本就是半成品,所以等我挨个从方便饭盒里把那些虾饺、蟹黄包、蒸凤爪之类的东西,以及我给她点的海鲜粥和我自己的那份海参云吞面都折到家里的小碟小碗、挨个在微波炉里转了三分钟之后,我便先下了楼,去到地下仓库里翻找了一通,最终找到了一包棉质的女士内裤——我抱着那包女士内裤还不仅有些恍惚,因为这其实是先前陈美瑭化名“陈嫂”、刚来我家不久后,当时算是为了讨好美茵给美茵买的;如今美茵搬出去住了,跟我和我家“何老太爷”都有纠葛的“陈嫂”,却早就不在了。

        这让我又不禁想到一天前,我抱着赵嘉霖从洗手间里跑出来时候的场景——若是我晚发现一会儿,说不定她也不在了,或许此刻的我,就只能抱着她留在那间小卧室里的衣物而空有悲怆。

        一想到这,我的心脏又不免震颤一番,于是我赶紧抱着那包棉内裤跑上楼来,却发现,此刻的赵嘉霖却穿着一件短袖,正坐在餐桌前举着勺子,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粥,又一筷子蒜蓉蒸娃娃菜、又一筷子虾饺,端着粥碗一通狼吞虎咽;听我从楼下走了上来,她便转过头来,鼓着两只小笼包似的腮帮儿,瞪大了眼睛向我瞥了一下,紧闭着嘴咀嚼着,想了想,又转过头去,看着摆在她对面的那碗我点的肉燕云吞鲜虾面,直接把面碗夺了过去,从里面挑了一筷子龙须面,又夹走了一块肉燕、一颗馄饨,就着自己碗里的粥,继续虎噬狼餐。

        我一看她这是真的饿坏了,看她如此食指大动的模样,我心里多少觉得踏实了一些:“慢点吃!你这样容易给自己弄胃疼了,而且瞬间升糖对你心脑血管也不好,你这又刚失血又输完血……”

        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身边,等我走近了,再仔细一瞧,我的脸上又不禁发烫了起来——刚才椅背挡着我根本没发现,此刻走近我才看到,此刻的她,是裸着下体的;而由于上半身的短袖衫又特别的薄,尽管她的胸围并没有多么傲然饱满,可那对斗笋一般的小乳房的轮廓,却在柔软的棉布料下面清晰可见,又一晃一跳的。

        “不是……你怎么……”

        “你赶紧穿上点……”

        赵嘉霖用力咽下嘴里的所有东西,又仿佛是跟我或者是跟谁置气一样地低着头看着一桌子点心菜肴:“不想穿。就光着。”

        我傻了片刻才发应过来,手里就有崭新的内裤,我便把这包内裤塞到了她的手上。随后我又赶紧跑到客厅的落地窗前,赶忙把窗帘拉好。

        她头也没抬,含着一嘴东西,语气死沉地说道:

        “这个时间还能有人专门来看我啊?反正我也被人轮奸过了,还怕被人看?”

        ——按说此刻半夜三点多,这别墅区里应该不会有人在大后半夜回家或者出门,但就赵嘉霖此时的模样,我实在是不想让别人也看见她下体的春光。

        “不是你……”等我拉好了窗帘后,我无奈地回过头对她叹了叹气,“你别凉着了。”

        “你家挺暖和的……唔……又是暖气地热、又是中央空调暖风的……咕嘟……我都热的出汗,不能凉着。”她一边嚼着咽着,一边说道。

        “好吧。”

        原本想着坐到她身边的我,只好拉开了在她的对面的椅子,毕竟有桌子板挡着,能避免我直面她光溜溜的细长大腿、还有稀拉拉却毛茸茸的阴阜的尴尬,只是在我准备坐下之前,我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面碗里的虾仁蟹粉云吞跟肉燕全都夹到了她的碗里:“你多吃点。”

        她倒是也不客气,我夹过去一只,她塞嘴里一只,叨进碗里一块,她便吞到嘴里一块,却也来不及细嚼慢咽,没过一会,就把自己塞成了一只准备过冬的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努着嘴,好像把自己的一肚子的怨怒都发泄给了这一桌餐食。

        “你慢点吃!你这样在给自己噎个好歹,容易让胃和心脏出问题!别整个待会儿我还得送你去医院……你慢点吃啊,我给你倒点水喝。”

        她听了我的话之后,才仔仔细细地咀嚼了一会儿,待我这边倒完水,她嘴里好像也总算有点空隙能说话了,接着便听她含糊地说道:“——唔呜——你家——吧嗒吧嗒……你家有酒么?”

        “你是要……喝啊?还是要擦哪?”

        “当然是喝。”

        “那不行。”我摇了摇头,“你还怀着孕呢!而且你这刚输完血、你手腕上的伤还没好你就喝?你身体能受得了么?你别再弄出来个什么『坏血病』之类的什么并发症!”我一时间着急,实在是记不起来受过重伤后喝酒会引起身体什么不良反应了,于是索性顺口说了个“坏血病”来吓阻赵嘉霖。

        没想到,她却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我连死都不怕了,我还能害怕什么『坏血病』?别忘了,我是个满洲人,咱们满洲人跟蒙古人、朝鲜人一样能喝。你快点,到底有没有酒?”

        “唉……”她都拿血统民族说事儿了,我还能说啥?“行!满洲人……那我这个酒鬼生出来的汉人,就舍命陪君子……”

        说着我就去了阳台。

        我家何老太爷这位算是被社会各界的应酬灌出来的酒鬼,原先在家的时候就好喝两瓶,因此就在家里存了各种酒,啤的、白的、黄的、洋的都有;后来夏雪平原先住的那个地方被手雷炸了,她跟着我搬过来暂住的时候也弄过来了不少烈酒,先前跟我关系最甜蜜的时候她开始把酒戒了没怎么喝,现在她搬走不知住去了哪,而她带来的酒则一瓶没拿走;再后来从去年年末圣诞节、到今年年初元旦的时候,我的那帮狐朋狗友们来家里混的时候,又买了一大堆。

        所以现在,我家这房子,属于说是枪比人多、粮食比枪多、酒比粮食多——我一去翻找酒,还发现了酒箱旁边还放了不少早已发臭、烂成一团黑色浆糊的蔬菜,我合计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去年韩橙姐跟岳凌音一起来我家的时候给我和夏雪平买的,几乎没怎么吃就坏了。

        反正也都是蔬菜,还都是有机的,我便直接用力拉开阳台窗户,顺着窗户捏着鼻子就把那些烂菜连汤带汁的丢进了后院一人多高的雪堆上面。

        处理了包装袋,我又赶紧洗了手,又翻出来冰桶、在桶地底裹上了一条干净的浴巾,舀了一桶积雪,又从酒箱堆里挑了一瓶格兰菲迪,外加两瓶龙山泉啤酒,插在雪里端进了屋里。

        “喏,喝吧。”我又拿了两只玻璃杯,一个瓶起子,回到了餐桌前,“威士忌能喝吧?”

        “啥都行,我就想喝酒。”赵嘉霖微微站起身,朝着冰桶里看了看,还很嫌弃地白了我一眼:“你咋还喝啤的?哼,还是淡啤……”

        不等我说话,她直接抄起一瓶啤酒用勺子柄的尾端,撬开了啤酒瓶盖,又直接拎过了那瓶威士忌,用指甲一扒,扯开金属压膜后拔了威士忌的木塞,随后威士忌打底,啤酒灌满,一杯盛得高高的,举杯就一饮而尽。

        “哎哟我的天……我的格格!你能不能慢点!”

        我这边一杯啤酒还没倒完,她那边眼疾手快,已经开始第二杯了。

        我便立刻伸手去拉她,结果也不知道这小娘们儿哪来的力气,又是威士忌半杯、折了半杯啤酒,“咕嘟”一口,我拽都拽不住,第三杯就进了肚。

        三杯下肚后的赵嘉霖,脸颊立刻红了,然后她捂着嘴巴打了个响嗝,没等我作任何反应,她却在看了我一会儿后,有些自嘲地傻笑了起来。

        “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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